
燭台“當啷”落地。
花棉被一點就著。
“轟隆!”
三尺高的火焰陡然一炸。
剛才還嘶啞怪笑的惡鬼,猝不及防的被火焰吞噬半個身子,不由厲叫起來。
燃起的黑煙混著焦糊味。
蜷曲的棉被從周嶽身上翻卷下來。
沉重感立刻消失。
周嶽立刻後退,看著在火焰中逐漸“顯形”的黑影,眼神淩厲。
“逐床鬼......原來這才是鬼嗎?”
周嶽神色陰晴不定。
這九年來,大部分人對鬼的認知都很模糊,隻當是恐怖片裏那種會隨便殺人的靈體。
可如今看,卻並非如此。
最起碼這逐床鬼,是一種存在於民間誌怪中的鬼。
逐床鬼喜歡藏在棉被裏,讓人陷入“鬼壓床”中,以此帶來災禍。
閩省等地,在祭祀床頭婆婆時燒掉床被,就是為了驅逐它。
“形象和誌怪對得上。”
“火燒棉被驅邪的法子也有用。”
“所以,靈異禁地內的惡鬼,或許和民俗誌怪存在關聯?”
這一刻,周嶽慶幸譚生說出了“逐床鬼”三個字,也慶幸自己的知識儲備,這才能找到對應誌怪裏的針對方法。
否則,剛才怕是......
周嶽不敢大意,目光遊走在房間裏愈發扭曲的陰影上。
無法遮掩身軀的逐床鬼,怪叫一聲從花棉被中脫離,四肢並用地撲向陰影。
“想跑?”
周嶽心中警鈴大作。
不行。
靈異禁地危機四伏,若是放跑了它,在之後的公寓探索裏,就要時刻提心吊膽。
“必須斬草除根!”
周嶽殺氣騰騰。
他開了四年的黑市中介,早就明白“要麼不做,要麼做絕”的重要性。
隻是,燭火雖然燒了棉被,但對那陰影軀體卻似不管用。
既然其本體不怕火,應該怎麼殺?
周嶽首先想到了八卦鏡。
他調整鏡光照向逐床鬼,可對方不但不受影響,反而因光影變化,更加靠近陰影部分。
“不行嗎?”
周嶽焦急環視,忽然注意到譚生右手的血跡。
這尺寸,和燭台上的血手印倒是相似。
所以,譚生或許用燭台攻擊過什麼。
難道......
周嶽一把抄起那根燭台,拔下蠟燭,往前一趴,鋒利的銅針刺入逐床鬼體內。
“啊啊啊啊啊!”
尖叫聲震耳欲聾,掀起腐臭陰風。
火光驟滅。
臥室一暗。
“哢嚓......哢嚓......”
床鋪、衣櫃紛紛發出木頭朽爛的破裂聲。
視線受阻,周嶽眯著眼拚命打量,後背卻突然劇烈鈍痛。
“砰!砰!砰!”
各種碎裂的木板牆板被吹卷起來,重重砸在周嶽脊背上。
周嶽咬緊牙關,目露瘋狂下,忽然咧嘴一笑。
“你急了!”
“燭台能傷到你!”
“怪不得你剛才撲向我,還避開了神龕!”
周嶽摸黑抓向先前那根落地的燭台,重重紮入逐床鬼的右手。
“嘶啦!”
水入熱油般的聲音裏,逐床鬼的右手迅速變得透明。
“給老子死!”
周嶽乘勝追擊,拔出一根燭台,狠狠紮向逐床鬼的喉嚨。
不料,原本固定逐床鬼右手的燭台,竟迅速生鏽,風化成一堆沙土。
“嗖!”
逐床鬼迅速抽身,沒入陰影。
周嶽當即將燭台擲出。
“當啷!”
晚了一秒,逐床鬼融入陰影消失。
客廳的燈光也重新照了進來。
周嶽站在原地,握著燭台直喘粗氣,臉色陰沉:“該死,還是讓鬼跑了。不過......”
周嶽看向自己的右腿,眼神欣喜。
整整四年了。
他終於又體會到沒有疼痛,可以自由行動的感覺。
“幸虧不用再考慮腿傷,否則在這種地方,我根本活不下去。”
周嶽撿起錄音筆。
出於謹慎,他又播放了一遍。
先前出現雜音的地方,仍是聽不清楚。
“看來,錄音筆的雜音,是譚生被追殺時就受到了幹擾。”
周嶽走到客廳,拉開餐桌旁的椅子坐了下來。
在重新整理了譚生的留言後,他也掌握了一些基礎的情報。
第一,逐床鬼需要花棉被才敢害人,火燒可以驅逐,但不能殺死。
第二,禁地裏有可以傷害鬼的東西,但從燭台來看,被多次使用後會損壞。另外,損壞時間可能也和鬼的強弱有關。
第三,不能相信穿著紅鞋子的女童。
第四,公寓有個老太太是負責登記住戶訊息的,立場不明。
第五,從錄音筆信息來看,譚生是死在了逐床鬼手中。
至於自己心臟的問題......
周嶽沉默下來。
他不能確定的是,那座祠堂和“取心”的流程,是自己獨有,還是每個使徒第一次進入禁地都有這麼一遭。
但可以確定的,是自己腿部的詛咒侵蝕,因此得到了緩解。
周嶽沉沉吐出口濁氣,緩了片刻後,默默給床頭婆婆上了一炷香,算是圖個心裏安慰,旋即看向牆上的掛鐘。
鐘表直指夜間四點半。
周嶽臉色一變。
“四點半?譚生口中的女童敲門!”
忽然,門外傳出尖銳的嗩呐聲。
腳步聲整齊劃一,由遠至近,震得牆壁白漆斑斑開裂。
“來的人不止一個?”
周嶽立刻檢查門鎖,又躡手躡腳靠近貓眼,緊握燭台,看向走廊全貌。
一扇扇鐵門,鑲嵌在斑駁的紅磚白牆上。
破損的春聯在穿堂風中嘩嘩作響,又仿佛因濕氣太重的緣故,墨字融進了紅紙顏料裏,如血絲般淌下。
樓道的燈泡汙濁泛黑,光線暗淡,隱約間能看到兩排影子折射在牆壁上。
他們似是張開手臂,撒下些什麼。
很快,兩位穿著紙質衣服的老人進入視野,一左一右挎著個籃子,邊走邊撒出大量的金元寶。
慘白的紙鬥笠遮住了他們的麵孔,隻隱約看清鬆垮臉頰那層層堆疊的褐色褶皺。
他們身後之人,均是排成兩行,捧著紙錢、石榴、豬魚雞、米飯等供品。
看似豐盛。
可細細打量。
紙錢殘破,石榴幹癟,豬魚雞早已腐爛,米飯更發黑生蛆。
就連人群中提著的燈籠,也燃起青色火光,將燈籠上畫著的床頭婆婆,照得青詭邪異。
“青磷燃盡照床頭,殘燭垂涎窺池中。夜半低誦銷魂咒,紙灰掀簾長歲憂。”
祝禱聲清脆靈動。
周嶽卻身子一僵,被一股鑽心的寒意凍住全身。
這音色,是那個女童。
“開頭老人穿著紙質衣服,應該就是公婆衣。”
“這是在祭祀床頭婆婆?”
“可是......”
周嶽看著那腐爛的供品,心裏發毛。
忽然,貓眼外刹那一黑。
是燈壞了?
周嶽喉嚨發緊,捏著門框的手過於用力,指甲刮下層層石灰。
聲音也停了。
是走了嗎?
周嶽心思急轉,忽然自那黑色中......隱隱看到了一個人形倒影。
“如果是燈壞了,沒道理連燈籠也滅了。”
周嶽心中湧起一絲不妙的感覺。
卻見那人形倒影,忽然......晃了一下。
不對,不是倒影,是那整片黑色晃了一下。
“黑暗,倒影......不好!”
周嶽麵露驚色,抽退瞬間,也終於看清貓眼外那黑色之上遍布的血絲。
那是一隻眼睛,一隻沒有眼白的......完全漆黑的眼睛。
“嘻嘻......”
一個七八歲的身影,緩緩自半空落下。
兩個小辮子、花布襖,還有一雙小紅鞋。
是譚生遺言中,不可信任的女童。
也是刺穿她心口的女童。
想到譚生留言的“開門就死”,周嶽立刻退到門框上,捂住口鼻削弱呼吸的聲音。
數秒後。
“咚咚咚咚!”
叩門四響,驚得周嶽心頭連顫。
正所謂人三鬼四。
敲四聲,無疑於是鬼。
“諸位遠道而來的哥哥姐姐、叔叔阿姨。”
“從今天開始,是我們馮家一年一度祭祀床頭婆婆的時候呢。”
“這場祭祀會維持三天。”
“今天是第一夜。”
“還請大家報一下名字,我們會給大家祈福哦。”
女童歡快有禮。
敲門聲再度響起,而且敲得比剛才更重。
顯然,說是好心,實則無法拒絕。
“哥哥姐姐?叔叔阿姨?請報一下名字嘛!”
“或者,月遙也可以親自開門找您登記哦!”
周嶽捏著燭台的手用力到發顫。
開門?
那絕對不可能。
但給出真名,說不定也是個大坑。
報假名?
可如果對方索要證明身份的東西,給不出來就慘了。
“哥哥姐姐?叔叔阿姨?聽得到嗎?”
敲門聲又重了些,震得旁邊的鞋架震顫連連。
周嶽咬著指甲,腦中靈光一閃。
等等。
為什麼對方的每次稱呼,都是“哥哥姐姐,叔叔阿姨”?
難道,女童並沒有看清自己,甚至不知道房中人是誰。
周嶽回頭看向譚生。
對方的口袋裏有證件,可以證明“譚生”的身份。
譚生又是死在逐床鬼手中。
所以,的確有一定概率,女童不知道譚生死亡的事。
“雖然這麼測試很冒險,可也沒有別的選擇。”
周嶽深吸口氣,快步走到譚生身邊,取出對方的身份證,並故意壓低聲音,模仿道:“月遙,我叫譚生!”
門外沉默下來。
周嶽緊繃著身體,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三秒後。
“好嘞。”
“還請譚生哥哥,給我一件證明身份的物件哦!”
周嶽心中冷笑。
果然需要證明。
他走到門口,將身份證通過門縫推了出去。
畢竟是老鐵門,和門框沒那麼嚴絲合縫。
“嘻嘻......”
“月遙收到啦!”
女童帶著浩浩蕩蕩的隊伍,轉身走向對麵。
“竟然真的離開了。”周嶽喃喃低喘:“女童害我,是剜心溺水,和封家公寓的住戶一樣,和譚生死狀完全不同。”
“所以,女童和逐床鬼之間,當真信息不同步!”
突然,門外傳來女人的慘叫。
周嶽臉色一白,立刻看向貓眼,卻見女童身後多了個身材魁梧的男人。
男人蒙著眼,打著一盞磷火燈籠,直接將對麵住戶的證件丟入燈籠燃燒。
慘叫聲混合著拍門聲,足足持續了十幾秒。
直到樓道重歸死寂,這詭異的祭祀隊伍才繼續向前。
“呼!”
周嶽慶幸地喘了口氣,喃喃道:
“對麵那個沒辦法證明?還是給了真信息?”
“千萬別有精神崩潰的,直接傻乎乎的開門。”
周嶽又檢查了一遍防盜門,並推著餐桌抵在門口。
“吱嘎!”
外麵突然傳來開門聲。
一個男人的慘叫緊隨其後。
周嶽癱坐在椅子上,臉色陰沉,捏著扶手的雙手血管緊凸。
連番的精神刺激,讓他疲憊的睜不開眼。
最後,他又弄了根細繩,將燭台牢牢捆在掌心後,抱著八卦鏡睡在了餐桌旁邊。
這一覺睡得很沉。
夢中,也沒有出現那座詭異祠堂。
直到掛鐘報時,周嶽才猛的驚醒。
抬頭一看,已經是早上七點。
“咚咚咚!”
房門又被敲響。
但這次,敲的是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