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黎明前的安邑,城頭上都還掛著露水。
雖然天還沒亮,但世家中許多要下地勞作的農奴和府兵此刻都在急匆匆趕往城外。
衛崢緊了緊身上他娘給他準備的披風,看著眼前一字排開的四人。
赤兔不耐煩地打了個響鼻,噴出的白氣在晨光中很快凝成薄霧。
“都到齊了?”
“對,都在這裏了。”
年紀最長的族叔衛平點頭應道,眼角餘光卻不自覺瞟向隊伍最右側那個鐵塔般的漢子。
衛崢的目光越過三個族人,直接釘在徐晃身上。
這個在史書中能留下“沉穩有謀”這種高評價的未來名將,此刻穿著陳舊的皮甲,腰間掛著一柄毫不起眼的環首刀垂手而立。
但那雙眼睛——
衛崢暗自點頭。
那雙看似木訥的眼睛裏,藏著獨屬於一類人的雄心與傲氣。
“徐晃。”
“屬下在。”
魁梧漢子猛地挺直腰杆,動作幹脆。
“過來牽馬。”
隊伍裏響起幾聲驚呼,徐晃自己也愣了一下,但很快就悶聲應道:“喏。”
粗糲的大手接過韁繩時,衛崢刻意放鬆了些力道。
即便如此,徐晃手腕微微一沉也穩穩接住。
果然,又不是華雄那種水貨,未來的一流名將怎麼會牽不住一匹馬呢?
有意思。
衛崢瞧著徐晃微微翹起嘴角。
可能這就是緣分吧。
“上路。”
五騎馬蹄踏碎晨露,沿著汾水向南飛馳。
衛崢故意控製著赤兔的速度,跑在前方卻又不至於太快。
眼角觀察著徐晃控馬的水平。
穩穩與他墜著一個馬身,不遠不近,始終保持著護衛的最佳距離。
晌午歇腳時,衛崢扔給徐晃一塊幹糧:“聽說你善使大斧?”
徐晃接過幹糧,連頭都沒抬一下,“年少時用過...現在用刀。”
“為什麼?”
聽到問詢,徐晃才堪堪抬頭,眼中帶著不解:
“當然是因為府裏不給配了啊?”
行,老實人說話是真噎人啊。
衛崢勉強笑了笑,也怪自己,瞎問什麼。
“到洛陽給你打一柄,別說家裏摳門。”
看著對方瞪圓的眼睛,他又補了一句:“六十二斤的,能耍得動嗎?”
徐晃剛要說話,遠處官道上突然揚起一片塵土。
“戒備!”
衛平猛地起身,赤兔也警覺地直楞起耳朵,走到了衛崢身邊。
隻見六騎快馬飛奔而來,當先一人身著禁軍服飾,腰牌在陽光下閃著刺目的金光。
“來者可是河東衛氏的車架?”
來人勒馬大喝,馬蹄在官道上揚起陣陣灰塵讓衛崢微微眯眼。
衛崢使了個眼色,早先便商量好的衛河,此刻已經帶好了麵甲上前一步:“正是。”
“奉大將軍令!”
那禁衛展開一卷帛布,“蒲阪津突發水患,本應令衛氏延後入京,然陛下龍體為重,現特命爾等繞道河北渡河!”
衛河一時間還不太適應身份,忍不住插嘴:“可地圖上顯示...”
“閉嘴!”
禁衛厲聲嗬斥,“此乃大將軍下令!”
他陰冷的目光掃過眾人,“聽聞河東衛家的公子要入京?
大將軍特意吩咐,讓你家公子路上小心一點...”
話裏話外的威脅溢於言表,就差直接提醒讓他們回去了。
徐晃的手已經按在了刀柄上,眼神死死盯著對方。
主辱臣死!
隻要衛崢現在下令,他徐晃就敢現在動手把眼前之人拿下!
管他身後是權傾朝野的大將軍還是隻手遮天的大太監。
可衛崢卻注意到一個細節。
這些所謂的禁軍,胯下戰馬的馬蹄已經磨損嚴重,分明是經常長途奔襲的模樣。
何進的人?
嗬...
誰知道是誰的人。
“有勞將軍傳話。”
衛崢突然開口,聲音裏帶著刻意修飾後的惶恐,“少將軍應該是驚嚇過度,將軍放心,衛氏定當遵從何將軍命令。”
那禁衛打量地看了看戴著麵甲的衛河,又看了看裝作害怕的衛崢,隨後眼中閃過不屑。
這衛家還真是一代不如一代,接個命令別再給這群人尿嚇出來。
不過畢竟對方是世家,他也不敢過多折辱什麼,最終隻是冷哼一聲:
“算你們識相!記住,隻能走河北道!”
說完,調轉馬頭揚長而去。
待塵土散盡,徐晃終於憋不住了,他可以死,但不能接受被這樣隨意欺辱!
“稍安勿躁。”
衛崢轉回身,臉上哪還有半分惶恐,反而帶著意味深長的笑,
“不管這是哪一方的人,但看上去總歸是不想讓我太快到洛陽。”
衛平急道:“那我們還...?”
“但這正合我意。”
衛崢翻身上馬,“我本來也不想現在就去那個是非之地。”
他望向東北方向,眼神熾熱:“先跟我去趟常山。”
“常山?”
幾人不解。
衛崢沒有解釋,隻是細細思索著時間。
這個時間點,常山真定縣,應該有個十八歲的少年正在苦練槍法。
一身白袍如雪,一杆長槍如龍!
“徐晃。”
“在!”
“接下來換你開路。”
衛崢意味深長地開口,“可別被人還沒露麵就比下去了!”
徐晃黝黑的臉上閃過疑惑,卻不曾開口詢問,隻是重重抱拳:“喏!”
五人重新上路,衛崢這次特意落後了半個馬身。
看著徐晃的背影,怎麼看怎麼滿意。
這位未來的五子良將雖然各方麵都沒有那麼突出,卻真真正正給他一種,就算天塌下來他也會先你一步而死的感覺。
就在這時,許是不滿有別的馬一直跑在自己前麵,赤兔突然一個加速,越過徐晃衝到隊伍最前方。
衛崢任由它撒歡,自己的心緒卻比赤兔還要澎湃。
聖諭之下宮中居然還有人敢來阻撓自己,很明顯宮中的紛爭已經到了不可調和的地步。
若是此刻入京,就算有劉宏的保護,自己根基淺薄隻怕也是寸步難行。
現在就剛剛好,尤其是去河北,他還能有機會去拉攏那位常勝將軍。
所以不管是誰暗中出的手,衛崢都願意謝謝他,當然具體表達謝意的方式因人而定。
黃河的風送來遠方的氣息,官道在前方分岔,一條往南直通神都洛陽,一條向東北延伸,通向未知的河北。
“快點。”
衛崢忽然回頭催促,“爭取趕在麥熟之前趕到真定。”
眾人不解其意,但還是加緊催馬。
尤其是徐晃,他能感覺到十七歲衛崢胸中激蕩的少年意氣。
他曾經一樣如是。
可惜,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