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這一宿，兩口子輾轉反側誰都沒睡好。

孫慧慧是害怕，而王勁鬆光著身子睡炕席，咋躺都感覺紮，心裏更是感慨萬千。

自己睡一宿都紮得慌，媳婦可是睡了三年，大冬天連被子都沒有，自己真他媽該死。

天剛蒙蒙亮王勁鬆就起來了，挑幾個哈什螞用土豆燉上，還貼一圈大餅子。

“媳婦我去公社了，得趕早去供銷社把靈芝和嗷嗷叫賣了，要不然我坐車都沒錢。”

孫慧慧嗯了一聲沒敢起來，從昨天到現在，她總感覺不真實，這畜生昨晚居然沒禍害自己，還起早做飯？這還是他嗎？

大雨讓村道更加泥濘，王勁鬆褲腿子挽起老高，專揀有草的地方走，可依舊弄了滿腳黃泥。

走到街裏，供銷社剛開門，主任王海一瞧王勁鬆進來直皺眉。

“這一大早你又來賒啥？你都欠十七塊九了，年底工分夠不夠還饑荒的？”

王勁鬆忙將藥簍子放在了櫃台上。

“王哥我今天不賒東西，是來賣藥材的，你看看這腎精草，還有樺樹茸和靈芝，都是我昨天采的。”

“你小子變勤快了？可這種藥材賣不幾個錢，要想掙錢得挖到大貨。”

一背簍藥材隻賣了兩塊七，這還是因為有靈芝和樺樹茸，難怪社員都不愛放山。

王勁鬆花兩毛八買了盒迎春煙，點燃深吸了一口，多少年沒抽過這味兒了。

去市裏的客車票價三毛，王勁鬆選了個靠窗的座位，看著車窗外熟悉而陌生的場景，感慨萬千。

人都有夢想，王勁鬆前世最大的夢想，就是能回奮鬥二隊看看，可他一直沒敢回來，他對妻女可不是愧疚，而是深深的罪惡感。

可現在不同了，他能用實際行動贖罪，重活一回的他，擁有截然不同的兩次人生。

王勁鬆前世沒在1976年賣過老山參，但他知道哪裏能收，他挖的那根參最少值上萬塊，可那是國營單位往外賣，收的話能給你一兩千就不錯了。

一兩千塊錢啥概念？

1976年，東北國營工人年收入不足六百元，社員年收入也就二百出頭，隻要人參賣出去，欠的饑荒能還完不說，還能蓋三間大瓦房，能賣一兩千，王勁鬆已經感謝老天爺八輩祖宗了。

到客運站下車，往重慶街一走就能看見了三商店，市裏唯一一家友誼商店，就在三商店頂樓。

王勁鬆走到三商店門口，看看自己沾滿黃泥的黃膠鞋，又看看三商店擦得鋥亮的水磨石地麵，居然不太敢往裏進。

這年月市民都管農村人叫屯二迷糊，城裏孩子還編了個順口溜：二迷糊進城，腰紮麻繩，喝瓶汽水，不知道退瓶，看個電影，不知道啥名......

泥腿子。

現在自己可不就是兩腳泥嗎？

找個水坑把鞋和腳洗幹淨，王勁鬆才往商店裏走，可他藍褲子黃膠鞋，背著個柳條筐又拎著蛇皮袋，這造型是個人都會注意到他。

王勁鬆低著頭往樓上走，等到友誼商店門口更傻眼了，因為店裏麵居然鋪著地毯，就他這樣的，人家根本不能讓他進。

在玻璃門口張望一會兒，從裏麵出來個穿白襯衫的男同誌，一臉嚴肅地對他擺擺手。

“這位同誌，友誼商店隻能用外彙券，謝絕參觀，你要買東西去樓下。”

王勁鬆陪著笑問道：“同誌我打聽一下，我要是賣東西找哪個部門？”

白襯衫一愣：“賣東西？你想賣啥啊？咱友誼商店隻賣進出口商品，不收山貨。”

“麝香，野山參，貂皮，虎皮，那些算不算山貨？我看裏頭就擺著呢，不是收的難道還是你們自己產的？”

白襯衫一臉嫌棄，王勁鬆說話自然也就夾槍帶棒了。

“哎你這屯老二咋說話呢？趕緊走，別站這兒有礙觀瞻。”

王勁鬆眼一瞪，要不是為了賣人參，他早揍這狗眼看人低的東西了。

“怎麼回事小張，在這吵什麼？“

王勁鬆身後過來個中年人，四六分的背頭，一身灰色幹部服，腳上穿著皮鞋，這年月這身打扮的都是領導幹部。

“孫經理，這農民同誌非要進友誼商店賣東西，我正勸他呢。”

王勁鬆一翻白眼：“撒謊不打草稿是吧？明明是你瞧不起農民階級，說我站這有礙觀瞻，你應該在門上掛個牌子，寫上農民與狗不得入內！”

王勁鬆這一上綱上線，白襯衫臉都白了，孫經理趕緊勸王勁鬆消消氣，王勁鬆這才看了一眼孫經理。

“我本來是想賣東西的，可你們這店大欺客，估計給不上啥好價錢，我還是去同濟堂看看吧，人家好歹是百年老號，童叟無欺。”

聽王勁鬆這麼一說，孫經理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問了句：“你是放山的參客？”

“不放山誰能造這樣？隻是不知友誼商店收大貨給啥價錢？”

王勁鬆沒想到孫經理居然是個行家，看見他挖的參眼睛立刻就亮了，查看了蘆頭參須後連連點頭。

“這確實是剛出土的大貨，看著有上百年了，你起參的時候也相當仔細，沒想到你年紀不大還有這手藝。”

王勁鬆笑了：“我家祖傳中醫，對藥材不敢說比專家懂，但醫藥公司的采購員都不一定趕上我。”

他把話題往中醫上引是故意的，因為剛才一握手，再結合孫經理的麵相和膚色，他已經看出孫經理有隱疾了。

“哦？你還會看病？那你看看我身體咋樣？”

說著話孫經理伸出了右手，意思是讓王勁鬆號脈，沒想到王勁鬆根本沒伸手號脈。

“孫經理，你看著富態，其實是水腫，麵色蒼白，鼻窩眼瞼處有明顯的色素沉著，你是不是經常皮膚瘙癢，手腳莫名腫脹，沒食欲，惡心，血壓常高不下，夜尿多......”

王勁鬆每說一句，孫經理就點一下頭，原本戲謔的眼神也漸漸嚴肅起來。

“孫經理，咱買賣成不成無所謂，遇見就是緣分，我建議你馬上去省裏大醫院檢查一下腎臟，你這是典型的慢性腎衰竭，及早幹預還能穩定住，再耽誤恐怕......

孫經理緊張得一直擦汗。

腎衰竭......

那可是尿毒症啊，現在的醫學技術幾乎無解，除非換腎，可換腎是普通老百姓能換得起的嗎？

“孫經理你不用緊張，你這隻是初期，你可以去檢查一下，不過我建議別用西藥治療，西藥本來就傷腎，用中藥調理，如果實在找不到合適的中醫，再去前進公社奮鬥二隊找我，我叫王勁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