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王建國可是奮鬥二隊的支書，十年運動別的沒學會，政治敏感度卻很高。

挖到野山參能不能賣？當然可以，但你得主動跟組織彙報，如果價值特別高還得上繳國家，這才是貧下中農該有的思想覺悟，私自去賣那叫投機倒把，有人整你的話，弄不好會蹲笆籬子。

不過王勁鬆早就安排好了一切，他去友誼商店賣人參，就因為那是國營單位，幫孫經理看病也是預備的後手，關鍵時刻他還得求人家給自己開證明，證明人參相當於上繳國家，給的錢隻是獎勵。

“媳婦你跟孩子試試我給你們買的新衣裳，我去燉肉，今天讓你們娘倆放開肚子吃頓飽飯。”

說完王勁鬆又從褲兜裏掏出一遝子錢放在了炕上，起身出去了。

去後園子摘了點茄子豆角，五花肉切成大塊，蔥花爆鍋，肉一放進去滿屋都是香味，丫丫又饞得扒門框子吃手指了。

菜燉上王勁鬆找來幾根高粱稈，把蒸飯盆放在了大鍋裏，蓋上了鍋蓋。

抱著閨女進屋一看，孫慧慧已經換上了新買確良褲子和花襯衫，正拿木梳梳頭，看見他也沒昨天那麼緊張害怕了。

“媳婦你看著點鍋，我割塊肉給四叔送去，這段時間人家沒少幫咱。”

孫慧慧嗯了一聲，王勁鬆去下屋割了有一斤肉，用草繩提溜著，奔了王建國家。

老王家在奮鬥二隊是大戶，王勁鬆也不是老哥一個，他還有個哥哥在二隊，可他爹死後分家鬧了點矛盾，好些年都不來往，倒是四叔王建國一直幫襯他家。

拎著肉往王建國家走，這一道看見不少老鄉，看著肉眼睛都放光，小孩子更是跟著跑。

這可是1976年，市民賣肉都憑票供應，沒熟人你都買不到肥的，農村就更別想了，過年才能嘗到肉味，不饞那是扯淡。

一進屋王建國一家子正在吃飯，高粱米粥貼餅子，糊的土豆茄子拌大醬。

見王勁鬆拎著塊肉進來，王建國一皺眉：“你這是幹啥，趕緊拿回去，留著給慧慧和丫丫吃，你瞅你媳婦孩子都廋成啥樣了？”

王勁鬆把肉往下屋一放，掏出根迎春煙給王建國點上了。

“四叔，我是想問問我能不能當赤腳醫生，呂大姐不管啥病都給吃安乃近，那還不得誤診？我把死人紮活你跟呂大姐可都看見了。”

王建國直皺眉：“你小子到底存著啥心思就直說，你爹活著也老給人瞧病，我上趕著求他當赤腳醫生他都不幹，你為啥要當？”

王勁鬆笑了：“名不正言不順，我要的就是赤腳醫生這個名頭，過幾年政策一變，你沒個名頭給人看病，那可就叫非法行醫了。”

“你小子還要掛牌子給人看病？”

王勁鬆點點頭：“四叔，啥醫者父母心，救死扶傷那些大道理咱爺倆就別嘮了，說大話不當飯吃，我看病肯定要收診金，開藥肯定收藥費，沒個名頭心裏沒底。”

王建國想了想說道：“這事沒你想的那麼容易，即使呂鳳蓮同意將赤腳醫生讓給你，我也得跟公社領導和衛生院打招呼，最好是掛個村衛生所的名頭，而且你看病也不能太黑，老農民哪有錢？”

王勁鬆笑著把十塊錢塞到了王建國手裏。

“四叔我啥都懂，你去供銷社買兩條大生產，空手求人說話不仗義。”

王建國這才說了句滾犢子，把王勁鬆打發走了。

王勁鬆為啥非要當這個赤腳醫生？

開診所是一方麵，主要就是為了行醫資格，現在別說村裏的赤腳醫生，就是公社衛生院的大夫護士都沒證，但幾年後對從醫資格就開始要求了，到1998年，沒有證的真不讓你開診所賣藥。

自己前輩子就是靠中醫起家的，現在還沒改革開放，先積攢名聲和人脈，養胖老婆孩子，等待時機一飛衝天，這就是他目前的想法。

還沒到院門口，就看見障子外圍了不少人，院裏還有吵鬧聲，王勁鬆緊跑幾步到院門口一看，臉色立刻難看起來。

大嫂王秀芬一手拎著豆油，一手拎著塊豬肉往外走，孫慧慧拽著她胳膊不讓，丫丫嚇得站院裏哭。

王勁鬆進院就把東西搶了過來。

“你來我家幹啥？這豆油和肉是給人吃的，你配嗎？”

王秀芬到手的東西被搶走，本來就惱火，聽王勁鬆這麼說，一屁股坐地上開始撒潑了。

“大夥都聽聽，老二說的這是人話嗎？我是他大嫂，他居然罵我，他王老二喝大酒耍錢，把家都敗完犢子了，為啥忽然有這麼多錢？又還饑荒又買米買肉的？還不是老爺子給留了好東西？

大夥給評評理，都是一個娘肚裏爬出來，憑啥這麼對俺們？他吃肉俺們連湯都不能喝一口？”

王勁鬆讓孫慧慧帶著孩子進屋，看著扒障子的社員說道：“沒啥熱鬧好看的，我爹從病到死，也沒見老大家的伺候一天，分家倒是把我爹的錢都拿走了，就給我留了這兩間破土房。

我承認我前些年不著調，耍錢喝大酒打媳婦，可我一家吃不上飯的時候，咋沒見老大家的過來看一眼？現在我日子剛有點回頭，就想來打秋風？美死你？”

說完王勁鬆拎著王秀芬的脖領子把她拽到了院外，直接把大門關上了。

王秀芬依舊站在大門外罵，孫慧慧看看黑著臉的王勁鬆，低聲說了句：“要不就給她拿點肉？”

王勁鬆哼了一聲：“喂狗都不給她吃，咱放桌子吃飯，不嫌磕磣她就罵，反正丟人的是她。”

炕桌放上，五花肉燉茄子豆角，雪白的大米幹飯，香味順著破爛的窗戶直往外頭飄。

現在的人吃肉吃大米飯都習以為常了，可在1976年誰家燉肉蒸大米飯，香味隔老遠就能聞見。

一看屋裏一家三口放桌子吃上了，王秀芬氣得直跺腳，最後讓鄰居勸走了。

“孩兒他爹，現在你窮沒人問，可你要是比他富，一百雙眼睛都盯著你，有倆錢兒你咋還得瑟上了？不怕遭人恨？”

王勁鬆給丫丫和媳婦夾肉，一臉唏噓。

“別說買點肉和大米豆油，要是天上的星星能摘下來，我都去摘，這些年虧欠你跟丫丫的，是這兩頓好飯能補回來的嗎？

你放心媳婦，我以後會一鋪心的對你跟丫丫好，我已經跟四叔說了，想當赤腳醫生，還想掛牌行醫，日子肯定會越來越好的。”

“好......吃肉肉......爸爸吃肉肉......”

丫丫小手抓著塊肉往王勁鬆嘴裏塞，王勁鬆吃著閨女的小手，再次淚流滿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