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西棠被半推半抱地塞進後座,整個人陷在柔軟的真皮座椅裏。
車裏沒有開燈,隻有窗外百樂門的霓虹,變幻著光影,流淌過男人冷峻的側臉。
一股濃得化不開的,清冽的藥草香,混合著淡淡的煙草氣,蠻橫地占據了這方寸天地,也將她密不透風地包裹起來。
很安心,卻也很有壓迫感。
眼淚止不住的流下來,大顆大顆地砸在月白色的旗袍上,迅速暈開一小團深色的水漬。
她死死咬著下唇,不讓自己哭出聲,可那委屈和羞憤,卻像野草一樣瘋長,堵得她心口發疼。
孟權舟就坐在她身側,沒有說話,也沒有看她。
他隻是靜靜地坐著。
西棠哭累了,頭靠在窗戶邊上,撇過頭偷偷看了男人一眼。
有他在,似乎沒有那麼害怕了。
......
車窗外,那場鬧劇還在繼續。
西耀被兩個高大的衛兵左右架住,雙腳離地,像一隻被拎住脖子的雞。
【要死了要死了!這煞神真的要殺了我!錢!我的錢還沒焐熱乎!】
【西棠這個賤人!掃把星!看到我被抓,她居然不求情!白養她了!】
那惡毒又自私的心聲,穿過車窗,清晰地紮進西棠的耳朵裏。
她緩緩抬起滿是淚痕的臉,看向窗外那張因為恐懼和怨毒而扭曲的臉。
西棠的心,一點點涼了下去。
孟權舟微微側過身,骨節分明的手指在車窗上輕叩了兩下。
車外的趙毅立刻心領神會,幾步上前,恭敬地俯身。
“去取五百大洋。”孟權舟的聲音很低,聽不出任何情緒。
趙毅愣了一下,但沒有多問,立刻點頭:“是。”
很快,一疊厚厚的嶄新鈔票被送了過來,用牛皮紙帶捆著。
趙毅走到西耀麵前,將那疊錢直接扔在了他臉上。
“督軍賞你的。”
西耀的哭嚎戛然而止,他看著散落在地上的錢,眼睛瞬間就直了。
他像瘋了一樣掙脫衛兵的鉗製,撲在地上,手忙腳亂地把那些錢往懷裏揣,連滾在泥地裏沾上的汙漬都顧不得了。
他抱著那疊錢,對著孟權舟的轎車,砰砰地磕了幾個響頭。
“謝謝督軍大人,不對,謝謝姐夫!儂真是活菩薩!活菩薩啊!”
孟權舟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薄唇輕啟,吐出一個字。
“滾。”
西耀渾身一哆嗦,抱著錢,手腳並用地從地上爬起來,連滾帶爬地消失在了夜色裏。
自始至終,他都沒有再看西棠一眼。
仿佛她隻是一個幫他換來這筆橫財的工具,用完即棄。
車窗外恢複了安靜。
西棠怔怔地看著西耀消失的方向,臉上的淚痕已經幹了,隻留下一片冰涼。
一場鬧劇,五百塊大洋,徹底斬斷了她心裏最後一絲對親情的妄念。
車內的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西棠不知道自己接下來會麵臨什麼。
他幫了她,她該感激的。
可這份“恩情”,她要用什麼來還?
就在她胡思亂想之際,身旁的男人突然開口了。
“跟我回督軍府。”
西棠猛地轉過頭,撞進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裏。
她張了張嘴,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去督軍府?
孟權舟似乎看穿了她的疑慮,又或許,他隻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你留在這裏,還會被他們纏上,那個無底洞,你真的想繼續填下去?”
這是是他今晚說過最長的一句話。
無底洞......
他說得對。
西棠的家,她那個自私的父母,貪婪的弟弟,就是一個永遠都填不滿的無底洞。
她被這個洞拖拽了八年,幾乎耗盡了所有的力氣。
而現在,有人向她伸出了一隻手。
但她累了,真的太累了。
她舍不得這份能讓她世界變得清淨的安寧,也看透了那一家人醜陋的嘴臉。
進入督軍府,得到孟權舟的庇護,不正是她今晚不惜一切代價想要達成的目的嗎?
如今,得償所願了。
理應高興才是。
可為什麼,心裏空落落的。
西棠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方投下一片扇形的陰影,遮住了所有的情緒。
良久,她輕輕地點了點頭,聲音輕得像一聲歎息。
“好。”
一個字,像一紙契約,畫押落定。
孟權舟沒有再說話,隻是對著前排的司機遞了個眼色。
黑色的別克轎車,無聲地滑入夜色中的車流。
西棠靠在車窗上,窗外的十裏洋場,霓虹璀璨,流光飛舞,是她掙紮求生了七年的名利場。
如今,她就要離開這裏了。
從一個牢籠,跳進另一個或許更加華麗、更加堅固的籠子。
她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會是什麼樣的命運。
她隻知道,從今往後,她西棠,便是孟權舟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