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房門“砰”地一聲合上,孟權舟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門後。
西棠還僵在原地,像一尊被抽了魂的瓷娃娃。
耳後那片被他指腹撚過的地方,像有小火星子燎過,燙得驚人。
她抬手,指尖輕輕碰了一下,那灼熱的觸感仿佛還殘留在皮膚上。
很好看。
他說什麼好看?是這顆痣?是旗袍?還是穿著這身旗袍的她?
這個男人說話總說一半,真是急死個人嘞!
西棠心裏像揣了隻兔子,又慌又亂,還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惱火。
她走到窗邊,學著他剛才的樣子朝樓下望去。
百樂門門口,那輛黑得發亮的別克轎車,靜靜地停在霓虹燈影裏。
車門邊,一道挺拔的身影靠著車身,指間夾著煙,猩紅的火點在夜色裏一明一滅。
他真的在等她。
西棠的心跳又漏了一拍。
自己身上這件月白色的旗袍,料子冰涼絲滑,貼著肌膚,像是第二層皮膚。
孟權舟說,他的人,就該穿最好的。
他的人......
西棠的臉頰又開始發燙。
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別想了,西棠。
他那樣的人物,什麼樣的女人沒見過。
你不過是他一時興起,覺得新鮮的玩意兒罷了。
她走到梳妝台前,用那套全新的法國化妝品,給自己補了個淡妝。
鏡子裏的女人,眉眼清淡,唇色柔和,褪去了風塵的嫵媚,顯得小家碧玉了不少。
這副樣子,連她自己都覺得陌生。
收拾妥當,她不再耽擱,拎起小手包,推門走了出去。
三樓的走廊安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
她走下二樓,那些無數夾雜著欲望和嫉妒的心聲,又一次像潮水般湧來。
這麼多年,她本該習慣的,可誰讓她遇上了孟權舟。
【哎喲,那不是西棠伐?換了身衣裳,差點沒認出來。】
【這身料子一看就老貴的,肯定是那位督軍送的呀!】
【嘖嘖,這是飛上枝頭變鳳凰了?阿拉等著看她能得意到幾時!】
【孟督軍不是趕她出去了嗎?不虧是狐狸精。】
西棠攥緊了手包的帶子,目不斜視地穿過大廳。
這些聲音讓她頭疼,也讓她更加清醒。
她快步走出百樂門的大門,夜晚的涼風吹在臉上,讓她混沌的腦子清明了些許。
她一眼就看到了那個男人。
就在她準備提步上前時,一道熟悉的身影,鬼鬼祟祟地從旁邊的暗影裏快速躥了出來。
西耀。
他居然還在這裏!
西棠的心猛地一沉,一種不祥的預感瞬間攫住了她。
西耀顯然也看到了她,但他的目光隻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秒,便被不遠處那輛氣派的轎車和孟權舟的身影死死吸住。
【我的媽呀!那就是孟督軍?乖乖,比畫報上還要威風!他旁邊那輛車,得值多少錢啊?】
【姐真的搭上他了!發了!阿拉家要發了!】
西耀的眼睛裏迸發出貪婪的光芒,像是餓了三天的狼看見了肥肉。
他搓著手,臉上堆起最諂媚的笑,連腰都下意識地彎了下去,提著褲腿就要朝孟權舟衝過去。
“姐夫!哎喲,未來的姐夫!”
西棠腦子裏“嗡”的一聲,血都涼了。
“西耀!你給我站住!”她厲聲喝道,快步衝過去想攔住他。
可西耀此刻滿心滿眼都是他未來的榮華富貴,哪裏還聽得進她的話。
他還沒衝到跟前,就被一道身影攔住了。
是趙毅。
他像一堵牆,麵無表情地擋在西耀麵前,眼神冷得像冰。
“什麼人?”
“哎!自己人!自己人!”西耀急得滿頭是汗,踮著腳尖往趙毅身後張望,“儂去跟督軍說,我是西棠的弟弟,親弟弟!”
【這個不長眼的東西,敢攔老子的路!等我成了皇親國戚,第一個就開了你!】
這句惡毒的心聲,狠狠紮在西棠的神經上。
她終於衝了過去,一把死死拽住西耀的胳膊,咬著牙低吼:“你發什麼瘋!跟我回去!”
“回去?我回哪兒去?”西耀被她拽得一個踉蹌,頓時惱羞成怒,猛地一甩手,竟將西棠推得倒退了好幾步,差點摔倒。
“你這個胳膊肘往外拐的!人家督軍都看上你了,那就是我未來的姐夫!我去認認親,有啥問題伐?”
西耀索性破罐子破摔,扯著嗓子就朝孟權舟的方向大喊起來。
“孟督軍!孟督軍儂好!我是西棠的弟弟西耀啊!”
他這一嗓子,把門口準備叫黃包車的客人、泊車的門童,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來。
西棠隻覺得渾身的血液都往臉上湧,燒得她頭暈目眩。
她死死的拽著手裏的包帶,牙齒緊咬著下唇,太丟人了!!
從她進到百樂門到人人追捧的‘西棠小姐’,都沒有這麼丟人過。
像個被人扒光了衣服,扔在十字街頭的小醜。
她想找個地縫鑽進去,想立刻從這裏消失。
甚至不敢看孟權舟一眼,生怕從他眼神裏看出厭惡與嫌棄。
孟權舟看著眼尾泛紅的西棠,眉頭緊鎖,小野貓生氣了?
為什麼要生氣?
因為她弟弟問自己要錢!
這有什麼值得生氣的!
孟權舟不解。
但是敢欺負他的人,無論是不是親弟弟,都決不允許。
他將煙蒂摁滅在腳下,緩緩直起身,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越過人群,淡淡地落了過來。
西耀見他看過來,更來勁了。
他三步並作兩步繞開趙毅,衝到孟權舟麵前,點頭哈腰,臉上那副嘴臉,比王長發還更甚。
“督軍,您......您是不是看上我姐了?”西耀的聲音裏帶著一絲試探的諂媚,“我曉得的,我姐她人好,歌唱得也好聽!就是......就是阿拉屋裏廂有點困難......”
他偷偷覷著孟權舟的臉色,見他沒什麼反應,膽子更大了。
“儂看,能不能......能不能先幫我還掉那筆賭債?也不多,就幾百塊大洋!隻要儂幫我還了,我就同意,我馬上同意讓我姐跟儂走!以後她就是儂的人了!”
“西耀!”
一聲淒厲的尖叫,是西棠發出來的。
她氣得渾身發抖,眼前一陣陣發黑。
賣過她一次還不夠嗎?還要再賣第二次嗎?
她是他的親姐姐啊!
這些年對他還不夠好嗎?為什麼要這麼對她!
西棠猛地衝上前,揚起手,用盡全身的力氣,朝著西耀那張令人作嘔的臉,狠狠扇了過去!
她要打醒這個混蛋!
然而,她的手腕在半空中,被一隻戴著黑皮手套的大手,穩穩地攥住了。
力道不大,卻讓她動彈不得分毫。
是孟權舟。
??
西棠抬起頭,撞進他那雙深沉的眼眸裏。
沒有嘲諷,沒有鄙夷,也沒有厭惡。
“督軍?”
西棠依舊覺得難堪。
她所有的狼狽,所有的不堪,她家庭裏最醜陋、最肮臟的一麵,就這樣血淋淋地,毫無保留地剖開在他麵前。
眼淚再也控製不住,像斷了線的珠子,大顆大顆地滾落下來。
模糊了視線,也模糊了眼前男人冷峻的輪廓。
“你......”孟權舟看著她滿是淚痕的臉,眉頭終於蹙了起來,握著她手腕的力道,下意識地緊了緊。
西耀一看孟權舟抓住了西棠,還以為他要為自己出頭,頓時又來了精神。
他剛想開口說幾句姐姐的不是,一抬頭,卻對上了孟權舟投過來的眼神。
那是一道怎樣的眼神啊。
像在看一隻螻蟻,一個死物。
西耀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讓他從裏到外涼了個通透。
他這才意識到,自己招惹的,是怎樣一尊閻羅。
孟權舟收回目光,看都懶得再看他一眼,隻是對身旁的趙毅淡淡地吩咐。
“處理幹淨。”
“是。”趙毅點頭,隨即給了不遠處的兩個衛兵一個眼色。
西耀腿一軟,幾乎要癱倒在地。
處理幹淨?怎麼處理?他不敢想下去。
“姐姐!!姐姐救我,我錯了...姐姐!”
孟權舟攥著西棠的手腕,拉著她就往車邊走。
他的力氣很大,西棠被他拽著,踉踉蹌蹌,毫無反抗之力。
“上車。”
他拉開車門,用不容置疑的語氣命令道。
西棠還沉浸在巨大的羞恥和悲憤中,淚眼婆娑地看著他,哽咽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孟權舟沒給她猶豫的機會,手臂微微用力,半推半抱地,直接將她塞進了汽車後座。
“砰!”
車門被重重關上。
車外,是西耀驚恐的呼喊和圍觀人群的竊竊私語。
車內,隻剩下她和他,以及一股濃得化不開的,清冽的藥草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