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西棠走進書房,那扇厚重的門在她身後無聲地合上,隔絕了外界的一切。
書房裏,隻開了一盞昏黃的台燈。
光線將巨大的紅木書桌分割成明暗兩半,孟權舟就坐在那片陰影裏。
“督軍。”
她輕聲開口,聲音在這過分安靜的環境裏,顯得有些飄忽。
孟權舟沒有立刻回應,他隻是抬起眼,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在燈下看來,比夜色還要濃稠。
他不找她,她就不會主動來找他嗎?
受了委屈也不說,還要本督軍處理,真是蠢死了。
他的目光從她的眉眼,到她微微抿起的唇,最後落在她因局促而絞在一起的手指上。
西棠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
這男人怎麼這麼喜歡直勾勾的盯著人看。
“過來。”
半晌,他終於開口,聲音低沉,聽不出喜怒。
是要興師問罪了?
西棠遲疑了一下,還是順從地邁開步子,走到書桌前。
她不敢靠得太近,隔著兩步遠的距離站定,垂下眼簾,盯著自己緞麵鞋尖上那點可憐的繡花。
“還習慣嗎?”孟權舟往後靠在寬大的皮椅裏,姿態放鬆,他知道西棠有些怕他,特意收斂了肅殺之氣。
“一切都好。”西棠聲音很軟。
孟權舟似乎輕哂了一聲,又或許隻是西棠的錯覺。
“府中人多,規矩也多。”他的指節在桌麵上輕輕叩擊,發出沉悶的“篤篤”聲,一下一下,都敲在西棠的心上。
“你在我這裏,規矩隻有一條。”
他頓了頓,聲音冷了幾分。
“沒有人可以給你氣受。”
西棠猛地抬起頭,撞進他那雙深沉的眼眸裏。
他說什麼?
沒人可以給她氣受。
孟權舟明明連宋錦薇的名字都沒提,可西棠卻聽懂了。
他沒有相信宋錦薇的話,反而替她出了頭,難怪,宋錦薇會露出怨恨的目光。
西棠都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孟權舟見人又在發呆,十分不爽。
他把人叫過來就為了看她發呆的?
不是百樂門的頭牌嗎?不會說好聽的話就算了,還聽不懂他說的話一樣,資料上不是說,百樂門西棠小姐在男人堆裏遊刃有餘,八麵玲瓏嗎?
趙毅是怎麼調查的!
(正在督軍署勤懇工作的趙副官連續打了好幾個噴嚏,“難道水土不服,感冒了?)
“沒沒事就早點休息,回去吧。”
西棠更加迷糊了,叫她過來就是為了說這些嗎?
她看到孟權舟一桌子的文件,也清楚他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新上任的督軍大人定是日理萬機的,還要抽出時間處理家務,真是難為他了。
“西棠記下了,多謝督軍。”謝還是要謝,但不多,誰讓宋錦薇是他的女人,本就是無妄之災。
孟權舟看著她口是心非的模樣,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不喜歡她這副樣子,太假,像百樂門裏那些見了誰都笑得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女人。
他更喜歡她像隻被惹急了的貓,會伸出爪子撓人,鮮活又真實。
“我這裏不是百樂門,”他冷不丁地又說了一句,“收起你那套。”
西棠臉上的笑容一僵。
她這是被孟權舟看穿了?
既然如此。
“是。”她低下頭,悶悶地應了一聲。
“餓了?”他看著她,話題轉得猝不及防。
西棠一愣,下意識地摸了摸肚子。
從下午到現在,她就吃了一碗燕窩,被這麼一折騰,胃裏空得有些發慌。
“嗯。”她老實地點了點頭。
“讓廚房給你做。”
他的語氣不帶任何商量的餘地。
真想撬開這女人的腦子看看裏麵是不是都裝滿了漿糊?
而西棠想了想還是算了吧,她剛剛才入府根基都沒穩,她不想落個“恃寵而驕、半夜差使下人”的名聲。
孟權舟聽完臉色沉了下來。
“出去。”
他揮了揮手,重新拿起了桌上的文件,一副不想再多說一個字的架勢。
孟權舟這是生氣了?
西棠碰了一鼻子灰,心裏有些憋屈。
這男人翻臉比翻書還快啊。
她默默地行了一禮,轉身退出了書房。
門關上的瞬間,孟權舟抬起了頭,目光落在她消失的方向,眼神晦暗不明。
......
從主樓走回梧桐苑的路,不長,西棠卻覺得走了很久。
夜風吹在臉上,涼颼颼的。
孟權舟剛剛說的話,她每一個字都聽進去了,隻是她不敢信。
對於總是被舍棄的西棠而言,這份突如其來的偏袒,多麼難得與珍貴啊。
她要不起。
回到梧桐苑,房間裏靜悄悄的,走到床邊坐下,胃裏的空虛感越來越強烈。
她有些撐不住了,早知道就不逞強了。
西棠決定自己去廚房找點吃的。
她不想麻煩任何人,也不想驚動任何人。
深夜的督軍府,比白天更加寂靜。
除了花園還有巡邏衛兵偶爾經過的腳步聲,便隻剩下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
西棠憑著白天的記憶,穿過回廊,朝著廚房的方向走去。
廚房離得不遠,還未走近,便能聞到一股飯菜的混合香氣。
這麼晚了,竟然還有燈火。
西棠放慢了腳步,剛走到廚房後門,就聽到裏麵傳來幾個丫鬟壓低了聲音的說話聲。
“哎,儂聽說了伐?今朝夜裏,二姨太去督軍書房,哭著出來的!”
“真當假當?為啥事體啊?”
“還能為啥,”一個尖細的聲音響起,帶著明顯的幸災樂禍,“肯定是為了梧桐苑那個新來的唄!”
西棠的腳步,倏地頓住。
那個尖細的聲音,她有點印象,好像是今天跟在宋錦薇身後的丫鬟之一。
“阿拉二姨太講了,那個姓西的,就是個狐狸精,從百樂門那種地方出來的,頂會用狐媚招數勾引男人了!”
另一個丫鬟立刻附和:“可不是嘛!一來就住進梧桐苑,還讓督軍為她準備那麼多好東西,我看呐,她就是想爬上枝頭當鳳凰,也不看看自己是啥出身!”
【哼,一個賣唱的,還真當自己是主子了。】
【等二姨太氣順了,有她好果子吃!】
【最好明天就犯個錯,被督軍趕出去才好!】
......
都是陳詞濫調了,仿佛這世間所有的好,她西棠就不配擁有。
可那又如何呢?
西棠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那股無名邪火。
她什麼也沒說,隻是悄無聲息地,轉過了身。
就當自己,從未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