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兩名押送的侍衛幾乎是半“提”著宋雙喜,將她扔進了掛著“熙春殿”匾額的大門。
說是殿,這裏實則是一處位置偏遠、陳設簡陋的宮室——這裏住著的,大多都是些失了寵、犯了錯,早已心如死灰的妃嬪宮人。
她們乍聞來了個“新人”,紛紛出來看熱鬧——尤其這人還是宋相家的女兒,被太子親自貶來的,這世家大族的貴女被貶為最下等的選侍而羞憤欲絕,肯定很精彩。
然而,宋雙喜的表現,和他們想象中的世家大族的貴女的“崩潰”,不說一模一樣,簡直毫無關係!
宋雙喜拍拍屁股站起身,撿起一道掉在地上的包裹,回身朝門口一位圓臉作下人打扮的年輕姑娘問,“我的房間在哪裏?”
裴嬌沒想到會第一個問她,下意識指了指最角落裏的一間房,“......那個門開著那間。”
“多謝。”宋雙喜頷首道謝,隨即大步流星地走過去。
房門敞開著,她環顧了一圈,刷白的牆麵,半舊的桌椅,但窗戶完整,屋頂不漏雨,角落裏也沒有蜘蛛網。
隻有一床、一桌、一櫃,略顯空曠,但收拾得幹幹淨淨。
下一秒,宋雙喜“噗嗤”一聲笑出來,緊接著笑聲越來越大,變成了毫不掩飾的開懷大笑。
“哈哈哈!”
眾人麵麵相覷:從五品良媛到八品選侍,雲泥之別,何況是宋家這等世家門第出來的女子,即便是個庶女,也該覺得顏麵掃地才對,她怎麼還能笑得出來?
兩個侍衛眼神裏寫滿了震驚:“這宋良媛莫不是刺激太大,失心瘋了?”
“什麼宋良媛,現在應該叫宋選侍了。估計是一時間接受不了這麼大的落差,才得了癔症,也是可憐人啊。都是家族棄子......”
他們一邊搖搖頭,一邊帶著一肚子匪夷所思,轉身離開了熙春殿,決定盡快把她的瘋瘋癲癲稟上去。
自打殿下立為太子,滿朝文武都變著法兒的往東宮塞人,這樣的女子他們見的多了,以前還有想不開、自我了斷的呢。
宋雙喜才不管別人怎麼想,她心情極好地摸了摸她的床,又推開窗看了看外麵的小院。
床板雖然硬,但是幹淨。院裏是有些雜草,但隻要收拾出來,那就是絕好的度假勝地。
宋雙喜自言自語著,“以前要住這麼個地方,都要花好些錢租呢,現在免費就能住上了。這怎麼不算天上掉餡餅呢?”雖然這餡餅綁著刀子呢。
“呼嚕......”肚子突然叫了一聲,提醒了宋雙喜從穿過來就經曆生死腦筋急轉彎到現在滴水未進的經曆。
她轉身就走出去,結果一回頭就看見門口聚集的一堆人,眾人一和她對上視線,心虛地馬上作鳥獸散。
隻有那個圓臉的姑娘還站在門口,一臉鎮定,可滴溜溜亂轉的眼珠子出賣了她。
“......貴人,你還有什麼吩咐?”裴嬌態度恭敬。
“我都落到這個地步了,還什麼貴人不貴人的,叫我宋雙喜就行了。”宋雙喜滿不在乎地擺擺手,“我就是想問問,有沒有飯吃,我一天沒吃飯了,快餓死了。”
裴嬌又愣了一下,“......呃,貴人們的飯菜已經過了時間,要等膳房送來,隻有小人的飯菜未用,貴人若是不介意......”
“不介意不介意,你分我兩口就行。”宋雙喜迫不及待打斷,“飯在哪裏?”
這副迫不及待的樣子,確實是餓慘了。
裴嬌捉摸不透,便去把自己的飯菜拿過來了。
掀開食盒的蓋子,裴嬌一雙眸子悄悄打量著宋雙喜。
“哇!還有肉呢!聞著挺香!”宋雙喜眼前一亮。
這些飯菜自然無法與她的身份相稱,不過是一大碗糙米飯,一碟不見油星的青菜,外加一小碗豬肉炒鹹菜。
這個年代幾乎是沒有人吃豬肉的,這碟豬肉可以看作極大的侮辱了。
宋雙喜知道時代背景,也知道這不是什麼裴嬌自己的飯菜,就是這幫人故意想羞辱她的手筆,可她才不在乎呢。
穿成這麼個要命的炮灰,還不知道能活到幾時,現在是有一頓算一頓,吃一頓少一頓,就算要嘎,她也得做個飽死鬼!
而且,劫後餘生要慶祝,這一餐,就當是她活下來的慶功宴吧!
宋雙喜直接坐到桌前,大口大口吃了起來。腮幫子塞得鼓鼓囊囊,時不時還滿足地眯一下眼。
這毫不作偽的吃相,把裴嬌都看愣住了,張了張嘴,最後默默地退了出去。
宋雙喜眼角餘光瞥見她離開的身影,但暴風吸入絲毫不受影響。
糙米有些拉嗓子,青菜寡淡無味,而且豬沒有劁,確實有點騷,但她是真餓了,現在別說了青菜鹹魚,就是給她個饅頭她也能吃出山珍海味的架勢!
不一會兒,某間屋子裏就傳出了幾個人密謀說話聲。
“她不是瘋了吧?”是年輕女子壓低的聲音,“那種喂豬都嫌拉嗓子的東西,她居然吃的這麼香,真是蠢鈍如豬!”
“沒心沒肺的東西,別是還異想天開,指望家裏人來救她和太子回心轉意吧?”
“既然進了這熙春殿,就不用想著出去了,沒有人會來救她的,我們都是棄子,她還想出去做夢!”
熙春殿的眾人義憤填膺,此時還穿著下人衣裳的裴嬌弱弱地說,“......但我覺得,看她吃飯還挺香的。”
話音落,眾人紛紛冷冷掃向她,“怎麼,你是想替她說話嗎?”
“......”裴嬌閉嘴了。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這熙春殿裏就屬她家世背景最低,人人都能踩她一腳,所以才會讓她換了下人的衣服,去做讓宋雙喜出醜的那些得罪人的活。
宋雙喜挖了挖耳朵,“這些人背著人說悄悄話都不知道小點聲兒嗎?故意說這麼大聲,是怕我耳背聽不見還是咋的?”
他們這動靜實在太大,地方又小,宋雙喜想聽不見都難。
趁她們還熱聊的時候,宋雙喜故意探頭往外喊了一聲,“下回有話當麵說,背著我還說這麼大聲,到底是想讓我聽見,還是不想讓我聽見?”
話音落,整個院子都安靜了。
宋雙喜隨即不以為然地嗤笑了一聲,“一群小丫頭片子懂什麼,棄子才好呢,起碼能活。”
她的話像是自言自語,但還是很快就傳遍了熙春殿上下。
“......在這深宮裏,失去恩寵、失去價值,活著與死了有何區別?”
“說什麼能活,簡直就是瘋話!”
他們對此嗤之以鼻,但是心臟卻莫名的狂跳起來,就如同石子投入死水,泛起陣陣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