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殿下......”剛要開口,他又想到,負責押送那位宋選侍去熙春殿的兩名侍衛,回來後就一直在念叨,說這宋選侍怕受了大刺激,一到熙春殿就已經瘋魔、癔症了。
這種話自然不能如實說給主子聽。
劉內侍斟酌著說道,“宋選侍她,該吃吃該喝喝,也並無異常。”
也並無異常?他指尖輕輕敲了敲桌麵。
雖說錦鯉失蹤不一定和她有關係,他心裏頭也說不出來哪裏不對,但最近東宮唯一的不安定因素,似乎隻有那個行為古怪的宋雙喜。
太子殿下又不由自主的想起宋雙喜那個劫後餘生的眼神。
那樣的喜悅,可一點都做不得假。若那樣的情景下還能做戲,那她的演技未免太過高超。
“備駕,去熙春殿。”薛允晟蓋起奏折,慢條斯理地吩咐道,他倒要看看,究竟是不是那女人又在搞什麼名堂。......
太子鑾駕悄無聲息地行至熙春殿外,薛允晟擺手製止了宮人的通傳,獨自一人踱步而入。
繞過影壁,一股與這清冷宮苑格格不入的、混合著焦香和魚腥的氣息,隱隱約約地飄了過來。
薛允晟眉頭微蹙,循著氣味走向偏院後方那片小小的竹林。
隻見竹林深處,一小堆篝火正劈啪作響。
一個穿著粗使宮女服飾的身影,正背對著他蹲在地上,手裏舉著一根削尖的竹枝,竹枝上串著一條正被烤得滋滋冒油、已然看不出原本華麗顏色的......錦鯉?!
那身影一邊熟練地翻動著烤魚,一邊小聲嘟囔:“嘖,看著挺肥,沒想到烤出來肉都一樣柴。”
她頓了一下,又接著嫌棄道,“虧我想盡辦法試了好幾個辦法,結果還是一點鮮味都沒有,又缺少蔥薑蒜和孜然,腥氣也沒去幹淨......還不如飼料魚呢,失策,失策......”
薛允晟額角的青筋跳了跳。
他養在碧波池裏的珍稀錦鯉,每日用精料喂養,是用以彰顯皇家氣度的......在她嘴裏,竟連什麼“料魚”都不如?
“宋、雙、喜!”他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這三個字。
那蹲著的身影猛地一僵,手裏的竹枝連帶著吃剩下的魚“啪嗒”一聲,齊齊掉進了火堆裏。
而宋雙喜本人,像被人牽線的木偶般,一點一點、極其緩慢且無比僵硬地轉過身來。
她臉上沾著些許煙灰,嘴角甚至可疑地殘留著一絲焦黃的魚肉碎屑,整個人狼狽不堪,簡直就像個小花貓似的。
看清來人的瞬間,宋雙喜兩腿一軟,“噗通”一聲就跪倒在地。
“殿、殿下!妾、妾妾妾參見殿下!”
薛允晟看著她這副的模樣,又瞥了一眼火堆裏那慘不忍睹的“罪證”,忍著笑的衝動,怒道:“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偷食孤的錦鯉?!”
“還有你這身穿著,如此灰頭土臉的狼狽樣子,成何體統?!”
宋雙喜渾身一顫,求生欲瞬間讓演技飆到頂峰,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訴起來:“殿下饒命!我知錯了!我實在是餓得受不了了,熙春殿的夥食哪是人吃的啊,清湯寡水不說,一天就給一頓飯。......”
“我天天饑腸轆轆,然後就看見魚兒在你的荷塘遊來遊去,一時豬油蒙了心,才犯了如此大錯!”
“殿下明鑒,但凡夥食能跟上,讓妾能吃飽飯,這種肉質粗糙、腥味撲鼻的魚,白送妾身,妾身都看不上啊!”
“......”薛允晟被她這番“控訴”差點又給氣笑了。
他堂堂東宮,竟讓她餓到要去偷觀賞魚充饑?還如此理直氣壯地嫌棄魚難吃?
“你看不上?”他冷笑,聲音冰寒,“此魚乃東海貢品,一條價值百金,放在池中是供人觀賞,不是給你果腹的!你可知罪?”
“百、百金?!”宋雙喜飛快地在心裏換算了一下購買力,按照現在這樣飛漲的金價,百金簡直是一筆天文數字啊!
完了,這下真的傾家蕩產也賠不起了——而且原主連一毛,不,一文錢都沒給她留下!
她頓時麵如死灰,渾身的力氣也像是被瞬間抽走,頹然地往地上一坐,雙眼一閉,活脫脫一副準備引頸就戮的慷慨悲壯模樣。
“殿下,妾,妾身無長物,賠不起了。隻有這一條小命,您要是不嫌棄,就拿去吧。”
這副破罐子破摔的視死如歸,讓薛允晟一時竟不知該氣還是該笑。
就在這詭異的寂靜時刻——
“噗嗤......”
一聲清脆如銀鈴般的笑聲,帶著難以抑製的歡快,從太子殿下身後傳了出來。
薛允晟微微側身。
隻見一位身著淡青色宮裝,容貌極美且氣質端莊溫婉的女子,正從竹林小徑緩步走出。
她挽著雲鬢,步搖微動,每一步都透著大家閨秀的風範。
隻是那極力想要抿住、卻還是控製不住上揚的嘴角,終是泄露了她此刻的真實情緒。
來人正是太子妃,裴元清。
她走到薛允晟身側,美目流轉。
先是看向跪在地上那個灰頭土臉、嘴角還沾著油漬的小選侍,又看了看火堆裏那條焦黑的魚,最後望向臉色古怪的太子,眼中的笑意更深了。
“殿下,”她聲音溫柔,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調侃,“看來是元清掌管宮務不力,竟虧待了宋選侍至此呢。”
原來,太子薛允晟方才出門之際,恰好在殿外遇上了前來尋他商議宮宴之事的太子妃裴元清。
聽聞太子要去熙春殿,裴元清心下微動,那日宋雙喜行事古怪的事她也有所耳聞,便也一同跟了過來。
兩人都未帶太多隨從,隻是過來看看,沒成想,就撞見了宋雙喜偷魚還嫌棄魚難吃的這麼一幕。
如清泉流水一般的女子嗓音流入耳中,宋雙喜沒忍住睜開眼,猝不及防對上的便是一雙含笑的美目。
隻見一位姿容絕麗、氣質高華的古典美人在不遠處隨風而立,裙擺被風吹得輕輕飄。
月光投下來,仿佛在她周身籠罩著一層柔和的光暈,一舉手一投足,端莊嫻雅,大方得體,無論怎麼看,都像是從古畫裏走出來的仕女!
她滿腦子就剩下一句話: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美人兒!仙女兒!
難怪古人十三四歲就有傾國傾城的,這可太他娘好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