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宴席的日子轉眼就到。

一大早，阿青便忙開了。

他捧著一套嶄新的衣袍進來，水綠色的料子，繡著雅致的竹紋。

“少爺，這是夫人送來的，說是宴上穿。”

我摸了摸料子，是上好的雲錦。

款式卻是三年前的舊樣，袖口寬大得能裝進兩個人，顏色也嫩得不合我這年紀。

趙氏的意思很明顯——既要顯她大度，又要讓我出醜。

“換我那件素白的。”我比劃。

阿青遲疑：“會不會太素了？今日賓客多......”

我搖頭，素白才好，越是素淨，越能襯出那些傷。

宴席設在花園水榭，我到時，賓客已來了大半。

父親正與人寒暄，見我過來，眼中閃過一絲詫異。

但很快恢複如常，招手讓我過去。

幾位賓客客氣點頭，目光在我身上掃過。

看到我跛腳時，有人憐憫，有人別開眼。

趙氏帶著原故款款走來，一下就成為焦點，所到之處盡是誇讚。

我這個真正的主角，反倒成了他的陪襯。

開席後，原故強行把我拉到主桌。

他力氣極大，我掙脫不得，被他按在身邊座位上，一舉一動都在眾人目光下。

原故“貼心”地給我夾著菜，全是些葷腥油膩的。

我拿起筷子，手卻抖得厲害。

右手包著紗布，左手本就不靈便，夾了幾次都沒夾起。

四周已有竊竊私語。

原故哎呀一聲：“我忘了哥哥手有傷。來，弟弟喂你。”

他舀起一勺湯遞到我嘴邊。

我往後躲，他卻往前送，湯灑了我一身。

“對不起對不起！”

原故慌忙拿帕子給我擦，動作粗魯，把衣襟扯得更開。

頸邊一道陳年鞭痕露了出來，席間響起抽氣聲。

所有目光聚焦在我身上，我低頭肩膀微顫。

父親臉色鐵青：“原故！”

“父親，我隻是關心哥哥......”原故委屈道。

“哥哥身上這麼多傷，看著就疼。要不要請大夫來看看？”

“夠了！”父親低喝。

趙氏忙打圓場：“原故也是好心。原照，你弟弟是心疼你。”

我緩緩抬頭，眼中蓄淚，卻強忍著不掉。

阿青翻譯時聲音哽咽。

“少爺說......都是舊傷，不疼了。”

“怎麼不疼？瞧這疤......”

原故伸手想碰，我猛地一縮，像是受了驚嚇。

碗筷哐當一聲掉在地上，碎片四濺。

我慌忙蹲下撿拾，手指又被劃破，血滴在青石地上。

“別撿了！”父親起身過來拉我，“傷著沒有？”

我搖頭，眼淚終於掉下。

原故還在一旁說：“哥哥怎麼這麼不小心......”

“你閉嘴！”父親罕見地對他發了火。

水榭鴉雀無聲，我掙開父親的手，跪下去撿碎片。

一片，兩片......撿得很慢，手指上的血染紅了瓷片。

有賓客不忍再看，別過頭去。

“原照，起來。”父親聲音發顫。

我抬頭，滿臉是淚，卻衝他搖頭。

繼續一片一片地撿，仿佛這是天下最重要的事。

原故臉色白了，他沒想到會這樣。

終於撿完最後一片，我捧著滿手帶血的瓷片，搖搖晃晃站起來。

走到原故麵前，將瓷片輕輕放在他桌邊。

我轉身，跛著腳一步一步離開水榭。

背影單薄，腳步踉蹌，脊梁卻挺得筆直。

走出很遠，還能聽見身後父親壓抑的怒聲。

“原故，你給我跪下！”

回到小院，阿青一邊給我包紮新傷，一邊哭得停不下來。

“他們太過分了......”

我拍拍他的手，搖頭。

原故的奶娘得的是天花，而這幾日，原故總下意識撓脖子。

我折好紙，小心收起。

宴席上的羞辱，我都記下了。

每一道目光，每一句低語，每一次原故眼中閃過的快意。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包紮好的手。

傷口還在疼，但這疼提醒著我，該收網了。

原故，你以為你在戲弄一個殘廢的啞巴。

卻不知，獵手已披上羔羊的皮，走進了你的宴席。

而這場宴，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