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啟七年,冬。
紫禁城落下了第一場雪。
乾清宮內,朱由檢從一場光怪陸離的大夢中醒來。
龍涎香的味道很好聞,卻壓不住他腦海裏殘留的血腥氣和消毒水味。
他撐著身子坐起,看著自己一雙屬於十七歲少年的手,骨節分明,白皙修長。
這是信王朱由檢的手,如今是大明朝新天子的手。
可他的腦子裏,還塞著另一個靈魂二十八年的人生。
陳遠,一個活在四百年後,為KPI和項目報告頭禿的商務經理。
記憶融合的像是劣質剪輯,上一秒是摩天大樓,下一秒是朱漆宮牆。
昨天的登基大典,他幾乎是靠著身體本能撐下來的,百官跪拜,山呼萬歲,宏大又虛幻。
直到此刻,在這寂靜的清晨,他才真正有了喘息之機,去直麵這個天崩開局。
崇禎。
一想到這個年號,以及它後麵跟著的“十七年”和那棵著名的歪脖子樹,朱由檢就覺的牙疼。
雖然崇禎這個末代皇帝算是所有末代皇帝裏麵,風評較好的一個。
但,是吊在歪脖子樹上換來的啊!
他接手的不是一個帝國,而是一個即將破產清算,內有蛀蟲遍地,外有強敵環伺的爛攤子。
一個地獄級難度的項目,失敗的懲罰是被掛在史書上,當幾百年的反麵教材。
“皇爺,您醒了。”
溫和恭順的聲音在床邊響起,是司禮監秉筆太監王承恩。
這位曆史上陪著崇禎皇帝一起走上煤山的忠仆,正小心翼翼地捧著一套嶄新的龍袍。
朱由檢看了他一眼,這個名字讓他感到了一絲難得的安定。
能陪著死的好人啊。
能夠在史書上留下名字的太監有幾個啊!
眼前就是一個。
他沒說話,隻是平靜的點點頭,張開雙臂。
王承恩手腳麻利的侍奉更衣,心裏卻在犯嘀咕。
今天的新君,似乎有些不一樣了。
昨日眉宇間的緊張和茫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不見底的沉靜,仿佛一夜之間就褪去了所有青澀。
繁複的龍袍穿在身上,冰冷的玉帶束在腰間。看著銅鏡中的身影,朱由檢輕輕吐出一口氣。
俗話說得好,來都來了。
作為一名優秀的項目經理,第一步永遠是盤點現有資源,摸清家底。
一個公司就算要破產,那也得清算一下啊!
“王承恩。”
“奴婢在。”
“傳朕旨意,讓戶部尚書李長庚,立刻到乾清宮西暖閣見朕。”
王承恩微微一愣,登基第二天,不召見首輔,反倒先召見戶部尚書?
但他不敢多問,立刻應聲“遵旨”,悄聲退了出去。
......
西暖閣內地龍燒的正旺。
朱由檢坐在寶座上,麵前的禦案上空空如也。
沒錢,看什麼奏本都是白搭。
很快,年近花甲的戶部尚書李長庚,穿著緋紅色官袍,在太監引領下快步走了進來。
“臣,戶部尚書李長庚,叩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平身,賜座。”
李長庚在繡墩上坐了半個屁股,頭垂的低低的。
皇帝大清早單獨召見戶部尚書,絕不是什麼好事。
“李愛卿。”
朱由檢開門見山:
“國庫,還有多少存銀?”
來了!
李長庚心裏咯噔一下,額頭冒出細汗,哆哆嗦嗦的從袖中掏出一本薄薄的奏疏。
“回皇上,這是戶部太倉庫的存銀簡報......”
王承恩接過,轉呈上去。
朱由檢打開,隻看了一眼那個核心數字,瞳孔便猛的一縮。
三十一萬五千三百二十七兩。
他差點氣笑了。
偌大一個大明朝,中央財政就剩下這點錢?
連後世一線城市一套好點的房子都買不起。
他強壓怒火,手指輕輕敲擊禦案,每一下都像是敲在李長庚的心坎上。
“李愛卿,跟朕交個底。遼東軍餉,拖欠了多少?”
李長庚聲音發顫:
“已欠餉四月,總計一百六十萬兩......”
“陝西、山西的旱災,賑災款呢?”
“國庫空虛,至今......隻撥付了五萬兩撫慰......”
“京營呢?”
“亦欠餉兩月,約四十萬兩......”
朱由檢閉上眼,在心裏快速盤算了一下。
欠款兩百萬,賑災是個無底洞,再加上各地的開支......
這公司已經資不抵債,就差直接宣布破產了!
他睜開眼,眼神裏已經沒了波瀾。
“所以,戶部打算怎麼辦?開源還是節流?具體方案是什麼?”
李長庚被這新鮮詞說的一愣,連忙跪下:
“回皇上,為今之計,唯有......唯有加派三餉,以充軍需......”
“加派?”
朱由檢冷笑:
“天下百姓的骨髓都快被榨幹了,你還想加派?是想逼他們揭竿而起嗎?”
曆史上,崇禎就是這麼幹的,結果是死路一條。
李長庚嚇的磕頭如搗蒜:
“皇上息怒,臣失言!那......那便隻能行勸捐之法,曉諭百官勳貴,以解燃眉之急......”
“勸捐?”
朱由檢像聽到了笑話:
“你覺的,是朕的臉麵大,還是他們口袋裏的銀子親?勸捐?怕不是隻能勸來幾滴眼淚吧?”
他站起身,走到李長庚麵前,居高臨下的看著他。
“除了搜刮百姓和指望別人發善心,你就沒有別的辦法了?”
李長庚伏在地上,身體抖如篩糠,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朱由檢心中最後一絲幻想也破滅了。
指望這幫隻會念經的文官解決財政問題,無異於緣木求魚。
他們的思維已經僵化,腦子裏隻有“分配”和“轉移”,沒有“創造”。
“行了,你退下吧。”
朱由檢揮了揮手。
李長庚如蒙大赦,連滾帶爬的退了出去。
暖閣裏恢複了安靜。
朱由檢緩緩踱步,腦子飛速運轉。
正常的、合法的手段,已經沒用了。
想要破局,必須走偏門,用雷霆手段,從那些把國家蛀空的人身上,把錢挖出來!
誰最肥?
閹黨。
以司禮監掌印太監魏忠賢為首的利益集團。
按曆史軌跡,他該立刻扳倒魏忠賢,贏的滿朝讚譽。
可結果呢?
他得到了一堆口頭表揚,卻失去了一把最好用、最鋒利、也最沒底線的刀。
一把能幫他幹所有臟活、累活的刀。
他把刀扔了,換來了一群隻會黨同伐異的“君子”,然後眼睜睜看著大明這艘破船沉沒。
陳遠的靈魂在咆哮:這個錯誤,絕不能再犯!
這是唯一能夠逆轉的機會。
魏忠賢的確是毒藥,但大明現在也已經病入膏肓,就需要以毒攻毒!
至於副作用,隻要他這個開藥的人能控製住劑量,就不足為懼。
殺魏忠賢,簡單,能得個好名聲。
用魏忠賢,很難,會背上罵名。
但他別無選擇。
他需要錢,現在,立刻,馬上!
沒有現金在這個龐大的機製下流動,能等來的結局就隻有腐朽。
魏忠賢和他的閹黨,就是大明朝最大的金礦。
他要做的,不是炸掉這座礦,而是換掉礦主!
想到這裏,朱由檢眼神變的銳利而堅定。
他轉身,對著一直垂手侍立的王承恩,下達了一個讓後者心驚肉跳的命令。
“王承恩。”
“奴婢在。”
“你親自去一趟,悄悄的,不要驚動任何人。把魏忠賢,從乾清宮的側門給朕帶來。”
“記住,是悄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