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乾清宮側門,通常緊閉。
魏忠賢佝僂著身子,跟在王承恩身後,踩在薄雪上,發出“咯吱”的輕響,每一下都像是踩在他的心尖上。
他的心,比這冬日的天氣還冷。
作為權傾朝野的“九千九百歲”,他已經很久沒有體會過這種發自骨髓的恐懼了。
新君登基第二天,就用這種秘密提審的方式召見他。
這是要動手了麼!
短短一段路,他走的冷汗直流。
終於到了。
王承恩推開門,做了個“請”的手勢,自己卻沒有進去。
“魏公公,皇爺在裏頭等您。”
殿內光線昏暗,地龍的暖氣撲麵而來,卻沒能給他帶來一絲暖意。
年輕的皇帝就那麼隨意的坐在一張椅子上,穿著一身玄色常服,手裏捧著一杯熱茶。
沒有埋伏,沒有殺氣。
可越是這樣,魏忠賢心裏就越是發毛。
他不敢多想,連忙匍匐在地,聲音諂媚又恐懼:
“奴婢......奴婢魏忠賢,叩見皇爺!皇爺萬安!”
朱由檢沒有讓他起來,隻是慢悠悠的喝了口茶,將茶杯放在小幾上,發出一聲輕響。
“噠。”
這聲音像驚雷一樣,炸的魏忠賢渾身一抖。
“魏忠賢。”
朱由檢終於開口,聲音平淡的像在拉家常:
“可知朕為何召你來?”
“奴婢愚鈍,請皇爺示下。”魏忠賢頭都不敢抬。
“起來說話吧。”
“謝皇爺。”
魏忠賢顫巍巍的爬起來,依舊躬著身子。
“朕今早,見了戶部尚書李長庚。”
朱由檢淡淡的說。
魏忠賢的心猛的提到了嗓子眼。
“他告訴朕,國庫裏,隻剩下三十萬兩銀子了。”
魏忠賢瞬間明白了什麼。
皇帝這是......在跟他交底?為什麼?
“遼東欠餉一百六十萬,京營欠餉四十萬,陝西大旱,急需賑濟。魏忠賢,你替先皇批紅多年,告訴朕,這筆賬,該怎麼算?”
“這......”
魏忠賢腦子飛速轉動,試探著說:
“朝中自有內閣和六部諸公會商,他們定會提出萬全之策......”
他下意識的想把皮球踢給文官。
“萬全之策?”
朱由檢笑了,笑聲裏滿是嘲諷:
“他們的萬全之策,就是加派和勸捐。前者逼民造反,後者是空頭支票。你覺的,這是萬全之策嗎?”
“奴婢......奴婢不敢妄議朝政。”
魏忠賢冷汗直流。
“是不敢,還是覺的朕說的不對?”
朱由檢的目光終於落在他臉上,平靜如水,卻讓魏忠賢感覺像被刀子抵住了喉嚨一樣。
“奴婢覺的皇爺所言極是!那些文官,都是些空談誤國之輩!”
魏忠賢立刻見風使舵。
“哦?”
朱由檢身體微微前傾:
“既然他們是蛀蟲,那你告訴朕,誰能為朕分憂?誰能給朕......搞來錢?”
最後三個字,極輕,又極重。
魏忠賢的瞳孔瞬間放大。
他終於明白了。
皇帝不是要殺他,是嫌文官搞不來錢,想讓他這個天下第一的“貪官”,去幫皇帝搞錢!
這是生路!
他壓抑住內心的狂喜,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回皇爺!”
魏忠賢的聲音因激動而變調:
“奴婢以為,江南鹽商、海貿巨賈,還有朝中一些屍位素餐的官員,他們都富可敵國!隻要以雷霆手段徹查......”
“誰去查?誰去丈?誰去打?”
朱由檢連續三個問題,問的魏忠賢啞口無言。
“派朝廷的官?他們自己查自己嗎?”
朱由檢冷笑一聲,從旁邊拿起一張折疊好的紙,扔到魏忠賢腳下。
“打開看看。”
魏忠賢連忙撿起,顫抖著打開。
隻看了一眼,他的臉色就瞬間慘白。
那是一份名單,上麵寫著七個名字:
都察院左都禦史劉朝、工部右侍郎吳淳夫......
這些人,全都是外人眼中的“閹黨”一係,平日裏與他往來密切!
“皇......皇爺......這是......”
“名單上的人,家產幾何,你比朕清楚。”
朱由檢站起身,踱到他麵前,俯視著他。
“朕給你三天時間。”
“用你的東廠,用你的緹騎,用你所有見不得光的手段。把這些人的家產,給朕一文不少的抄出來,充入內帑。”
“朕不管你用什麼罪名,朕隻要結果。”
“三天之後,朕要看到至少三百萬兩現銀。”
朱由檢的聲音不大,但是每個字都讓魏忠賢膽顫不已。
這是投名狀!
皇帝在逼他親手砍掉自己的羽翼,用自己人的血,來染紅他的頂戴!
一旦這麼做了,他就隻能死心塌地的做皇帝手下的一條狗!
好狠!好毒的陽謀!
魏忠賢渾身冰涼,看著眼前這張年輕的過分的臉,第一次感覺到發自靈魂的戰栗。
“怎麼,做不到?”
朱由檢的聲音冷了下來。
“不......不是......”
魏忠賢猛的驚醒,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
不做,今天就得死。做了,至少還能活!
“奴婢......遵旨!”
他將頭重重的磕在金磚上:
“奴婢萬死不辭,一定為皇爺辦好此事!”
“很好。”
朱由檢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滿意的神色。
“記住,從今天起,你活著的唯一價值,就是為朕搞錢。不擇手段的搞錢。”
“辦的好,你的權勢可以保留。辦不好......”
朱由檢沒說完,但那未盡之意,比任何威脅都更致命。
“奴婢明白!奴婢明白!”
“去吧。”
魏忠賢如蒙大赦,連滾帶爬的退了出去。
殿內,朱由檢將已經涼了的茶一飲而盡。
魏忠賢這把刀,夠快,夠黑。
但是,一把沒有約束的刀太危險了。
他需要另一把藏在暗處的刀,用來監視和製衡。
“王承恩。”
“奴婢在。”
王承恩從陰影中走出,臉上帶著掩飾不住的震驚。
“傳錦衣衛都指揮使,駱養性,來見朕。”
東廠這把明刀,已經磨快了。
現在,該輪到錦衣衛這把暗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