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退朝後的乾清宮西暖閣,氣氛壓抑得仿佛能擰出水來。
朱由檢沒有像往常一樣看書或批閱奏本,隻是一個人靜靜地站在巨大的輿圖前,目光在京城和遼東之間來回移動。
金殿上的挫敗,像一盆冷水,澆熄了他心中最後一絲對文官集團的幻想。但他沒有氣餒,更沒有絕望。
在陳遠的記憶裏,項目經理最重要的素質,就是在現有規則無法達成目標時,要麼繞過規則,要麼創造新的規則。
既然正常的財務流程走不通,那就幹脆不走財務!
既然你們跟我談祖製,那朕就用另一套祖製來壓你們!
他的眼神驟然變得銳利,一個大膽甚至可以說是離經叛道的計劃,在他腦中迅速成型。他轉身,一連下了三道密令。
第一個被召見的,是魏忠賢。
“朕要兵部右侍郎陳啟新,閉上他的嘴。”
朱由檢的語氣不帶一絲感情:
“朕不管你用什麼方法,把他貪墨受賄、結黨營私的證據,找出來。不必公之於眾,朕隻要他自己心裏清楚,再多說一個字,會有什麼下場。”
魏忠賢的眼中閃過一絲嗜血的光芒,這正是他最擅長做的事。
他獰笑著領命:
“皇爺放心,奴婢保證辦得讓他連晚上做夢,說的都是陛下的好話。”
皇帝這是要用他這把最鋒利的刀,來精準地剔除那個最礙事的絆腳石。
第二個被召見的,是錦衣衛都指揮使駱養性。
“駱愛卿,從錦衣衛中,給朕挑選五百名最精銳的緹騎。要騎術最好、武藝最高、口風最緊的人。”
朱由檢的聲音沉穩有力:
“備好最優良的戰馬,最好的兵刃,充足的盤纏和換乘馬匹。三日之內,朕要看到一支隨時可以出發的隊伍。”
駱養性心中巨震,五百緹騎,這幾乎是錦衣衛最核心的機動力量了。
他不知道皇帝要做什麼,但他能嗅到一股雷厲風行的味道,立刻單膝跪地:
“臣,遵旨!”
最後一個被召見的,是已經悄然晉升為錦衣衛百戶的許會。
朱由檢將他帶到輿圖前,手指從京城一路劃向山海關,聲音壓得極低:
“朕給你一個任務,一個可能會掉腦袋的任務。去查,動用你所有能動用的關係,給朕梳理出一條線。從戶部撥款,到兵部押運,再到遼東後勤,這條解送軍餉的利益鏈上,到底盤踞著哪些人,哪些家族。他們又是如何通過所謂的‘規矩’,層層盤剝,中飽私囊的。朕要一份名單,一份能讓朕按圖索驥,一刀捅進他們心臟的名單。”
許會看著皇帝眼中那冰冷的火焰,沒有絲毫猶豫,抱拳道:
“臣,萬死不辭!”
雙管齊下,一手是恐嚇,一手是準備建立“皇家快遞”繞開整個官僚係統。朱由檢的組合拳,已經準備就緒。
兩日後,朝會再開。
文官們以為皇帝會繼續與他們糾纏於“祖製”和“流程”,已經準備好了更多的說辭。
然而,朱由檢一開口,就讓所有人目瞪口呆。
“關於遼東軍餉與陝西賑災款一事,朕已有決斷。”
他環視全場,緩緩說道:
“眾卿所言‘祖製’,朕已深思。既是祖製,便不可輕動。因此,這二百萬兩白銀,不定為國帑,不入戶部賬冊。”
官員們一愣,難道皇帝妥協了?
“此筆銀兩,乃朕之內帑私財,是朕以天子之名,對邊關將士與受災百姓的個人賞賜!”
“此為‘聖恩內帑’,不經戶部,不經兵部!”
“朕已決定,由司禮監秉筆太監王承恩為監軍,錦衣衛都指揮使駱養性,親率五百緹騎護送。明日一早,即刻出京!”
此言一出,滿朝嘩然!
這是公然的破壞規矩!
這是將國家軍費,變成了皇帝的私產賞賜!
這是在動搖整個朝廷的財政根基!
“陛下,萬萬不可!”
首輔黃立極臉色大變,正要出列,引經據典地激烈反對。
然而就在此時,兵部右侍郎陳啟新,那個上次叫囂著要核查的急先鋒,卻突然臉色煞白。一名侍立在殿角的小太監,不經意地走過他身邊,往他手裏塞了一個小巧的銅手爐,低聲道:
“陳大人,天冷,魏公公讓小的給您送個暖爐。”
陳啟新接過手爐,隻覺得入手滾燙,他打開爐蓋,裏麵沒有炭火,隻有一張小小的紙條。他飛快地掃了一眼,上麵隻寫著幾行字,記錄著某年某月,他收受了某個衛所將領多少賄賂,又在某次武將選拔中,為誰提供了便利。
字跡清晰,數目準確,仿佛是親曆者所寫。
陳啟新的冷汗“唰”地一下就下來了,他隻覺得天旋地轉,雙腿發軟。
他猛地抬頭,正好對上龍椅上皇帝那雙冰冷、不帶任何感情的眼睛。
那眼神仿佛在說:
你,再說一個字試試?
黃立極滔滔不絕的諫言剛剛開了個頭,卻發現身邊最該附和的盟友,此刻卻像見了鬼一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甚至悄悄地退後了半步。
朱由檢抓住這瞬間的寂靜,聲音如雷霆般響起:
“此事,為特事特辦,下不為例!兵凶戰危,災情如火,若有再敢延誤軍機者,以通敵論處!”
“通敵”二字,如同一座大山,狠狠地壓在了每個官員的心頭。
在皇權的絕對權威、東廠的暴力威脅,以及這種繞開規則的釜底抽薪之計三者結合下,文官集團那看似堅不可摧的“軟抵抗”陣線,被硬生生地撕開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最終,在大部分官員驚疑不定的沉默和少數知情者的恐懼中,這個史無前例的方案,被強行通過了。
第二日清晨,北京城門大開。一支前所未見的隊伍,在無數百姓和官員複雜的目光中,浩浩蕩蕩地開赴北方。
隊伍的最前方,是身著飛魚服、手持繡春刀的錦衣衛緹騎,他們神情冷峻,殺氣騰騰。隊伍中間,是數十輛裝載著白銀的重型馬車。
而隊伍的核心,則是捧著聖旨、代表天子親臨的太監王承恩。
朱由檢獨自一人,站在紫禁城的北門城樓之上,寒風吹動著他的龍袍。他遙遙望著那逐漸遠去的車隊,眼神深邃。
這不僅是送去了救命的錢糧,更是他將自己的意誌,第一次如此蠻橫地、不講道理地,貫穿了整個官僚體係的宣言。
他的袖中,還藏著許會連夜呈上來的那份密報。
上麵密密麻麻的名字和關係網,就是他下一把即將出鞘的刀的刀譜。
他知道,這僅僅是一個開始。與這個龐大帝國的博弈,他才剛剛下完第一步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