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計劃很快製定。
趙擎負責望風,觀察護士的巡邏規律,特別是音樂廳附近的情況。
李瀚和周明軒在活動室製造正常活動的假象,如果護士來查,就說其他人去衛生間了。
林妙留在活動室,負責在必要時按響呼叫鈴製造混亂。
顧凜希和蘇晴去音樂廳。
“為什麼是你們兩個?”李瀚問。
“蘇老師懂音樂。”顧凜希簡單回答。
蘇晴點頭:“我學過幾年鋼琴,識譜沒問題。”
“那顧小姐呢?”周明軒推了推眼鏡,“你也會?”
“不會。”顧凜希說,“但我記憶力夠好,可以記住該按哪些鍵。”
這回答讓人無話可說。
下午三點二十分,趙擎傳回消息:護士剛完成一輪巡邏,下一次預計在三點四十左右。
音樂廳在一樓東側,位置相對偏僻,附近沒有常駐人員。
“現在行動。”顧凜希起身。
她和蘇晴一前一後離開活動室,沿著走廊快步向東。
音樂廳的門是雙開的木門,虛掩著。
推門進去,裏麵是個不大的房間。
牆上掛著幾幅音樂家的肖像畫,畫框歪斜,玻璃碎裂。
唯一的窗戶被木板釘死,光線從木板的縫隙透進來,在空氣中切割出幾道慘白的光柱。
顧凜希走到鋼琴前,掀開琴蓋。
琴鍵已經泛黃,有幾個鍵甚至塌陷了。
但整體看起來還能用。
蘇晴走到她身邊,打開樂譜,翻到有標記的那一頁。
她快速報出所有標記的音符位置和音名。
顧凜希默默記下。
“順序呢?”她問。
“按樂譜順序來。”蘇晴說,“但標記的符號有三角和圓圈兩種。三角可能是重音,或者需要長按?”
“試試就知道了。”
顧凜希在鋼琴前坐下,手指懸在琴鍵上方。
她不會彈琴,但知道每個鍵的位置。
第一個鍵,降E。
她按下。
琴鍵發出沉悶的聲響,在空曠的音樂廳裏回蕩。
音準有些偏差,但還能辨認。
第二個鍵,升G。
第三個鍵,降E。
第四個鍵,C。
第五個鍵,F。
她按照蘇晴報出的順序,依次按下七個標記的音符。
當最後一個鍵被按下時,鋼琴內部傳來一聲輕微的“哢噠”聲。
顧凜希立刻停手。
幾秒鐘後,鋼琴正麵的木板悄然滑開一小塊,露出一個隱蔽的夾層。
裏麵放著一個用油布包裹的方形物體。
“機關。”蘇晴低聲說。
顧凜希取出包裹,打開油布。
裏麵是一本巴掌大小的素描本,以及幾張折疊的信紙。
素描本的第一頁,用炭筆畫著一張扭曲的人臉——眼睛瞪大,嘴巴張開,像是在無聲地呐喊。
線條狂亂,筆觸用力到幾乎劃破紙麵。
右下角有個小小的簽名:鳶,83.9.15。
往後翻,是更多類似的畫:被鐵欄分割的天空、倒吊的十字架、無數隻伸向虛空的手......
最後一頁畫著一架鋼琴,琴鍵上滲出黑色的液體,旁邊寫著一行小字:“音樂是最後的出口,也是謊言開始的地方。”
顧凜希合上素描本,打開信紙。
信紙上的字跡與樂譜上的相同,細密而顫抖,但內容更完整:
【如果你看到這些,說明你找到了我的記號。時間不多了,他們很快會發現我藏東西的地方。】
【林雍變了。不,也許他一直是那樣,隻是我從前沒看清。他說藝術需要規範,情感需要管理,人格需要修正。他說這是為了創造更“完美”的人類。】
【可他定義的完美,就是抹去所有棱角,變成聽話的傀儡。】
【藍色藥片會讓人記憶力減退,情緒平複,或者說麻木。紅色十字房間裏藏著真實的病曆和實驗記錄,去那裏找證據。林雍在撒謊,整個療養院都在撒謊。】
【我在花園東南角的白色長椅下麵埋了東西,如果我來不及,請幫我取出來。那是我最後能留下的真相。】
【不要相信任何說我不存在的人。】
【白鳶,1983年10月12日】
信到此為止。
日期是1983年10月12日,距離檔案記錄中“治療完成”的10月20日,還有八天。
“這是遺書。”蘇晴輕聲說。
顧凜希將信紙折好,和素描本一起重新包進油布。
就在這時,音樂廳外傳來腳步聲。
不止一個人。
顧凜希迅速將油布包裹塞進病號服內袋,合上琴蓋。
蘇晴同時將樂譜合攏,放回鋼琴上。
門被推開了。
林雍站在門口,身後跟著兩個護士。
他臉上依舊掛著溫和的微笑,但眼神裏沒有溫度。
“顧小姐,蘇小姐,”他的聲音平緩,“原來你們在這裏。”
顧凜希站起身,臉上已經調整出適當的微笑:“林院長。”
“音樂廳平時不對外開放。”林雍走進來,皮鞋踩在木地板上,聲音清晰,“規則第六條,應該寫得很清楚。”
“我們在研究音樂療法。”顧凜希平靜地回答,“作為誌願者,我們想了解療養院曾經使用過的治療手段。圖書館的資料提到,音樂治療對情緒調節有幫助。”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林雍走到鋼琴前,手指輕輕拂過琴蓋上的灰塵,“現在我們有更科學、更有效的方法。”
“但我們注意到周三下午的活動早就取消了。”蘇晴開口,語氣溫和,“規則第六條似乎已經過時了。這是否意味著,療養院的規則體係本身也需要更新呢?”
問題很尖銳,但問得彬彬有禮。
林雍看了蘇晴一眼,笑容不變:“規則的存在是為了維持秩序。某些條目可能因為實際情況調整而顯得過時,但隻要它們還在規則列表上,就需要遵守。這是秩序的基礎。”
“即使規則與現實矛盾?”顧凜希問。
“現實需要適應規則,而不是反過來。”林雍轉向她,“顧小姐似乎對規則有很多疑問。”
“隻是好奇。”顧凜希說,“一個完善的體係,應該能解釋自身的所有矛盾。”
“矛盾往往源於理解不足。”
林雍走近一步,他的身高比顧凜希高半個頭,帶來一種無形的壓迫感:“比如現在,你們未經許可進入音樂廳,已經違反了規則。按照程序,我應該將二位轉入行為觀察期,進行額外評估。”
氣氛驟然緊張。
兩個護士向前邁了一步。
顧凜希沒有後退。
她看著林雍的眼睛,緩慢地說:“規則第八條:主治醫生擁有最高權限。但我們的主治醫生是誰?檔案裏沒有指定。”
林雍的眼神微不可察地閃了一下。
“作為院長,我有臨時指定權。”他說。
“但在指定之前,我們理論上沒有主治醫生。”
顧凜希繼續:“規則第八條無法生效。而規則第六條隻規定隻能由指定人員彈奏,我們剛才並沒有彈奏鋼琴,隻是在這裏參觀。所以嚴格來說,我們並沒有違反任何一條可以明確執行的規則。”
她頓了頓:“除非,您承認規則本身存在模糊地帶,需要人為解釋。而解釋權,在您手裏。”
音樂廳裏安靜了幾秒。
林雍臉上的笑容終於淡了些。
他仔細打量著顧凜希,像是在評估一件複雜的儀器。
“你很聰明,顧小姐。”他最終說,“但聰明人往往更容易陷入麻煩。因為他們總想看清不該看清的東西。”
“真相不該被隱藏。”顧凜希說。
“真相往往傷人。”林雍轉身,走向門口,“這次就算了。但請記住:遵守規則,對你們有好處。下午五點的心理評估準時開始,不要遲到。”
他帶著護士離開,門被輕輕關上。
腳步聲漸遠。
顧凜希緩緩吐出一口氣。
病號服內袋裏的油布包裹硌著肋骨,提醒著她剛才找到的東西有多重要。
“你剛才很冒險。”蘇晴說。
“必要的冒險。”顧凜希看向她,“你也一樣,那個問題問得很好。”
蘇晴微微一笑:“我隻是覺得,既然要探底,就探到底。不過,他真的就這麼放過我們了?”
“暫時而已。”顧凜希說,“他需要維持院長的人設,如果我們公然違反明確規則,他就有理由采取行動。但現在我們遊走在規則的灰色地帶,他沒有立即動手的借口。”
“但之後會更小心。”蘇晴說。
“對。”顧凜希走向門口,“所以我們的動作要快。白鳶在長椅下埋了東西,那是下一個目標。”
兩人離開音樂廳,沿著走廊返回。
途中經過一扇窗戶,顧凜希瞥見窗外花園的景象。
東南角的方向,隱約能看到一把白色的長椅,孤零零地立在枯樹叢中。
規則第七條:花園東南角的白色長椅是禁地,不可靠近。
又一個明確禁止的區域。
又一個可能藏著真相的地方。
回到活動室時,其他人已經等得焦急。
看到兩人安全回來,都鬆了口氣。
顧凜希簡單說明了情況,取出油布包裹裏的東西傳閱。
素描和信紙在眾人手中傳遞,每個人的臉色都越來越凝重。
“所以白鳶真的留下了證據。”周明軒看完信,聲音有些激動,“長椅下麵!我們得去挖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