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十六章 豎子誤我
“假的?!”
“陳大學士這麼一說,那印章確實看著有些假......”
“方才離得遠了看不真切,如今瞧瞧這用筆也差些味道。”
滿堂賓客嘩然,氣氛驟變。
眾人在陳大學士的提醒下也漸漸發覺了其中不對。
陳大學士雖然和文夫子不合,卻也同是愛畫之人,不可能為了給文夫子不痛快故意將真畫說成假畫。
蘇尚書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他猛地轉頭看向宋謙,眼神就差沒把宋謙千刀萬剮。
他沒有說話,可那漲紅的臉色和顫抖的身子說明了一切。
好一個侯府,居然敢送假畫來糊弄他!
宋謙隻覺得腦中嗡鳴聲陣陣,一瞬間周身血液逆流,涼的徹骨。
怎麼......怎麼會是假的呢!
不可能!這不可能!
眾目睽睽之下,真畫變成假畫,賞花的宴席自然也就成了一出鬧劇。
畫是侯府送到蘇家的,又從蘇家轉送到了文夫子手裏,在場賓客心裏都門清。
那些譏諷的話礙於文夫子和蘇丞相的麵子沒有說出口,可看笑話的眼神卻攔不住,眾人的目光落在宋謙身上,就和淩遲沒有兩樣。
這種羞恥感讓他幾欲發狂。
恐懼與憤怒交織,他下意識地為自己的恐懼尋找宣泄口。
“季淑玉!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眼神落在角落裏端坐著的女人身上,怒斥脫口而出,快的宋謙有一瞬間的愣怔。
可很快,感受到眾人的視線從自己身上收回,轉而看向季淑玉的時候,他鬆了一口氣。
“我知道你因為前幾日的事情心中有怨,可你怎麼能如此不知輕重!”
“這是給是給文夫子的賀禮,為了你那些婦人的小心思,非要讓我們跟著一起丟進臉麵嗎?”
“涵哥兒雖然是繼子,可卻也盡心侍奉你多年,你......你實在太叫我失望!”
這行雲流水的話術下來,假畫的名頭已然全扣在了季淑玉頭上。
這些人都是人精,蘇家為何會無緣無故的送畫給文夫子?還不是為了宋文涵這個外孫。
如今結合宋謙的話暗自揣度一番,頓時恍然大悟,原是這繼室心生嫉妒,陷害已故正室的母家和孩子!
“商戶女果然眼皮子淺,盡用些上不得台麵的手段。”
“女人就是如此,心眼比針尖小,那蘇家女鬥故去幾年了,還在這裏拈酸吃醋!”
“誰說不是呢?侯府也是沒眼光的,娶了這樣的人進門!”
麵對這鋪天蓋地的指責,季淑玉心中不免再覺冰涼。
她親手設計了這一場好戲,卻沒想到宋謙將一切推到她身上的時候這樣果斷幹脆。
看樣子當真是一點情分都不剩下。
又或者,一開始就不曾有過。
從前的她不願意麵對,如今卻是看的真切。
侯府一開始圖的就是她和季家的銀錢,沒有銀錢,宋謙根本就不可能迎娶她過門。
她垂下眼簾,掩去眼底那一閃而過的譏諷,再抬起頭時,眼中已蓄滿了淚水,臉上滿是驚慌與無措。
“侯爺這說的是什麼話?我怎麼可能做這樣的事情?”
季淑玉身子顫抖,聲音哽咽。
這段時日她本就因為沒了孩子身子孱弱,這會兒更是搖搖欲墜,好是可憐。
“這畫一直好生收在庫房裏,那是我從娘家帶來的嫁妝,怎麼會拿假的來害侯爺,害涵哥兒?”
“更何況,前日老夫人身邊的吳嬤嬤來說,這為了給涵兒求學特意要拿去送禮的。”
“我雖然不舍家中兄姐的心意,但也知道輕重,讓丫鬟帶著吳嬤嬤親自去庫房取的!”
她轉頭看向身後的驚鵲,主仆的眼神對視,驚鵲心領神會,立刻跪下,哭著磕頭作證。
“奴婢不敢撒謊,那日吳嬤嬤說是奉了老夫人的命,我們夫人身子不爽利,就給了奴婢庫房鑰匙,奴婢帶著吳嬤嬤過去取畫,那畫是吳嬤嬤親自拿走的!”
“況且在那之前夫人根本不知曉老夫人要那畫,又怎麼可能提前換成假的呢?”
“奴婢句句屬實啊侯爺!”
主仆兩個一唱一和,堵得宋謙再說不出一句話。
如果當真是吳嬤嬤親自來拿走的,且是奉了宋老夫人的命,那季淑玉並不知曉這件事情,自然也不可能提前換假畫陷害。
莫不是侯府自己出了內鬼?
宋謙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祖母之前確實說過季淑玉乖覺了不少,沒有再裝腔作勢的拿喬。
......不,不可能!吳嬤嬤伺候了祖母幾十年,怎麼會做這樣的事!
先是送了假畫,這會兒又當眾給自己的夫人潑臟水。
侯府如今已經丟盡了臉麵,隻怕馬上就要成為整個京城的笑柄!
站在賓客外圍,跟著家中夫君赴宴的宋婉寧,此刻像是想明白了什麼一樣,臉色白的厲害,心跳劇烈。
她雖然不懂畫,但這幅《春山青鳥圖》上的那幾隻大胖鳥,她記得很清楚!
一年前開始,宋婉寧就在回娘家的時候和大夫人合謀,時常從季淑玉的庫房裏用仿品將真品換出來。
這些東西的價值她一概不知,拿回夫家以後全都給了自己的夫君,也就是尚書家的小公子用做官場打點。
許是這些東西真的好,送出去以後夫君的官運亨通,她在夫家也愈發得臉。
她是真的沒想到季淑玉庫房裏的東西這樣珍貴!
完了......全完了!
宋婉寧隻覺得天旋地轉,雙腿發軟,若不是丫鬟扶著,怕是早就癱倒在地。
“哼!永安侯府勳貴,如今竟也爛到根裏去了。”
陳大學士見這群人互相推諉,更是看不上眼。
“行了,倒也不必編排這些許給老夫看戲!這幅畫是假的,老夫早就知道了!”
他捋了捋胡須,目光掃過氣到說不出話的文夫子,語氣嘲諷。
“文夫子啊文夫子,你自詡當世大儒,卻連這點眼力都沒有?這《春山青鳥圖》的真跡,老夫上個月才在康王的書房裏見過!那是康王的心頭好,掛在書房正中,日日觀賞!”
“今日康王殿下沒來,那是給你留著臉麵呢!”
“你倒好,拿著一幅拙劣的仿品當寶貝,還設宴鬧得人盡皆知?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在康王府?!”
這下,蘇尚書是徹底穩不住了。
若真跡在康王府,那他們非但連累文夫子成了京城笑柄,還得罪了康王!
“你......你們!”
文夫子原本就因為當眾丟人氣血翻湧,此刻聽到陳大學士這番毫不留情的嘲諷,再看看滿堂賓客那異樣的眼神,隻覺得胸口一陣劇痛。
他維護了一輩子的清名!如今晚節不保!
“豎子誤我!”
文夫子顫抖著手指向宋謙,一口氣沒上來,兩眼一翻,竟直挺挺向後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