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對於強老太的發言,大家是有點意外的,平日裏,強老太什麼事都聽老強頭的,沒什麼自己的主見,而且她並不是家裏偏愛強妮的那個,相反,她對自己兩個孫子是明顯偏愛的,所以她突然這樣表態,倒是讓妮妮媽有點感動,雖然她這位婆婆平日裏沒少用生不出兒子奚落她,給她氣受,但是今天卻讓人刮目相看。
老強頭有點想發火,可是看看強老太堅定的眼神,想想這老婆子跟了自己這麼多年也沒提過什麼要求,話到嘴邊,又咽回去了。
老強頭幹咳了兩聲說:“那就這樣,大家說說,每家能怎麼幫老三,一人能出多少?老大,你先說。”
強老大沉默了一下,一副難以啟齒的樣子。“爸,你們也知道,我吧,看著是挺風光,還有購買家電的指標,可是那會兒我錢不夠,買電視的錢,我還問丈母娘借了,現在......老三,哥真的幫不了你。”
強大說完了話,低下了頭,老大媳婦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顯然,她剛才在桌子踢強大那一腳有點作用。
強二花趕緊接過話:“我的情況我也說了,我剛開了店啊,所以......”
強月年的眼神黯淡了下去。
強小觀突然站了起來,走到強月年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哥,我幫你。我這裏有三千塊錢,這是我所有的錢,你先拿去用。”
強月年聲音哽咽:“小觀,謝謝你......”然而,老強頭卻突然開口,聲音冷硬:“夠了!小觀,你別胡鬧!這錢是你攢了多年的積蓄,怎麼能隨便拿出來?”
強二花瞥了嘴:“爸,你看看,明明是你說的讓我們湊湊,好不容易小觀下了血本,你還說不行,這不自相矛盾嗎?你到底想要怎麼著?”
強小觀說:“就這麼決定了,我覺得吧,去北京醫院看看,一定會有轉機的,小哥,你別擔心,如果不夠,我再去跟我老丈人借點。”小觀媳婦也真誠地笑笑,他們夫妻倆感情很好,小觀媳婦無條件支持強小觀的每個決定。強月年感動極了,努力地點點頭。
強老太掀開床鋪,拿出一個信封交給了強月年,對他揮揮手,示意他拿去。突然,門打開了,剛在趴在門外偷聽的強妮和圓滿摔倒在地,幾個大人彼此交換了一下眼色,他們不知道強妮聽到了多少,大家心照不宣地各自散去,各忙各的,好像剛才什麼都沒發生一樣。
圓滿把強妮拉到一邊,其實哥倆全聽見了。圓滿問強妮怎麼想的,強妮也不知道這個問題怎麼回答,強小觀跟強月年前後腳結婚,兩人的媳婦又前後腳懷孕,所以圓滿比強妮隻大99天,在圓滿百天的時候,強妮出生,兩人一邊高一邊重,每天形影不離,長得也像,出門的時候經常被別人當成雙胞胎,對於兩個隻在世上活了五年的小孩來說,活著是什麼意思都沒搞明白,讓他們理解死是什麼就太強人所難了。
圓滿問:“如果你要死了,那之前你要怎麼活?”
一句話把強妮問住了,都說人的記憶最早也就開始於四五歲,門外聽到的話對於強妮有了足夠的衝擊,讓她開始對這個世界有了記憶,而後來強妮長大了才發現,人們終其一生不過是要回答圓滿的這個問題。
那個下午,強妮一直在反複思考生與死的含義,還計劃著如果自己死掉了,就把玩具都留給圓滿,還有過年前三姨剛給她織的紅色毛褲,除了這些,強妮覺得自己好像也沒什麼別的珍貴物件了。強妮午睡的時候聽到爸爸跟四叔討論起去北京要做的準備,一想到要去北京,強妮開心極了,這是她從小到大第一次高光時刻,因為這個家裏的孩子還沒有誰去過外地,哥哥們也聽到了關於北京之行的談話,無不顯出羨慕的情緒,這是強妮第一次有了一件讓哥哥們羨慕的事。
到了晚上,家人已經基本討論出過幾天就上路,要坐火車去北京,然後讓北京的醫生看過了再做打算,因為家裏沒人做過手術,誰也不知道如果手術的話到底要多少錢。本來偷聽到自己的病情和將死的事讓強妮難過了一陣,但是即將開啟的北京之行,讓她又開心起來,這種開心很快蓋過了之前的難過。強妮開始思考要穿什麼去北京,她照著鏡子打量著自己的臉,都說這張臉是好看的,可她卻沒感覺有什麼特別,唯一不同的便是下眼瞼處的一處疤痕,這是幾個月以前,強妮和圓滿在門口玩,因為比賽翻牆卻又摔落而留下了的,從旁人鄙夷的眼光看,有疤不是什麼好事,但是強妮卻沒當回事。正當強妮翻自己的衣服,想找出姥姥給她的毛線帽時,隻聽見屋內啪地一響,強妮回頭一看,一個大碗摔碎了,強妮當然也知道正月裏是不能打碎碗的,她知道大人們對過年很重視,任何破碎都不吉利,然而她仔細觀察才發現,這不是意外,那個碗是大娘摔在地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