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五章 刁難
軒內的氣氛剛緩和些,一道帶著不屑的男聲突然響起,打破了平靜。
“公主殿下真是好口才。隻是這裏終究是崇文詩會,當以詩賦會友,而非逞口舌之利、憑身份壓人。若是在下沒記錯的話,這《崇文詩鈔》裏收錄了往年才會的佳作,您三年前也有詩作參與評選,要不要在下讀給您聽聽,幫您回憶回憶當年的意境?”
李錦紓抬眸看去,說話的是吏部侍郎的嫡次子蘇明宇。
他生得俊朗,剛中了新科秀才,此刻正晃著手裏的折扇,眼神裏滿是傲慢。
顯然是個被林婉柔的良善柔弱迷了心,特意替她出頭的護花使者。
沒等李錦紓開口,蘇明宇又故作惋惜地補充:“啊,倒是在下疏忽了。當年您那首《荷頌》,連初選都沒通過。不過在下倒覺得,這首詩雖韻腳略欠,可勝在情真。不若今日再作一首?說不定就能入《崇文詩鈔》了,畢竟三年過去,您總該有些長進。”
這話裏的刺,在場人都聽得明白。
《崇文詩鈔》是書院官方編撰的,收錄的皆是經三位山長審定、格律嚴謹的佳作,原主那首押錯韻的詩,連初選的門檻都沒摸到。
蘇明宇這話,不僅是嘲諷李錦紓才疏學淺,更是把草包公主的標簽當眾貼在她臉上,還暗指她這三年毫無長進。
周圍立刻響起低低的笑聲,明裏暗裏打量著李錦紓,等著看她出醜。
林婉柔站在一旁,垂下的眼底閃過一絲得意,卻又立刻抬起頭,紅著眼眶拉了拉蘇明宇的袖口,聲音軟得能掐出水:“明宇公子別這麼說,殿下許是今日沒興致作詩,咱們別逼她了。當年的事都過去了,再提,殿下該難過了。”
這一唱一和,把李錦紓架在了兩難境地。
要麼當眾承認自己才疏學淺,要麼硬著頭皮作詩,再丟一次臉。
李錦紓卻沒惱,隻是伸手拿起桌上的《崇文詩鈔》,指尖輕輕拂過封麵燙金的崇文二字,沒有順著他們的意思,隻是語氣輕飄飄的:“蘇公子說的是。隻是本宮記得,《崇文詩鈔》的收錄標準是意境通達、格律無失,且需經山長、資深學子共同審定,絕非隨意就能入選。”
她抬眼看向蘇明宇,眼神裏帶著點淺笑,卻戳得他臉色瞬間發白:“本宮三年前那首詩,連本宮自己都知道格律不整、意境淺薄,實在羞於拿出手,怎會入得了詩鈔?還是說,蘇公子手裏的這本,是私自添了篇目的私印版?若是如此,那可違背了書院求真的宗旨,周山長,您說是不是?”
周山長原本老神在在看著,聞言立刻沉下臉,看向蘇明宇:“蘇公子,詩鈔乃書院官方所編,豈容私加篇目?你這是在毀書院的名聲!”
蘇明宇的臉瞬間漲成豬肝色,手裏的折扇都攥歪了,連忙躬身道:“山長恕罪!在下隻是記錯了,萬不敢私加篇目!”
他怎麼也沒想到,李錦紓會直接把話題引到書院宗旨上,還讓素來重視名聲的周山長動了怒。
林婉柔也慌了,連忙上前打圓場,聲音帶著哭腔:“山長息怒,蘇公子隻是無心之失,並非有意詆毀書院。咱們今日是來賞荷的,別因為這點小事傷了和氣。”
她說著,悄悄給沈瑾姝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幫忙轉移話題。
可沈瑾姝卻沒動。她看著林婉柔急切的模樣,又想起方才李錦紓說的話,心裏竟生出幾分膈應。
就算林婉柔是誤會,可拿了公主的東西是真,若自己再幫她,豈不是成了幫凶?
於是她隻是往後退了半步,雙手攏在袖中沉默著,再不肯摻和此事。
軒內的氣氛再次陷入凝滯,連風吹過紗簾的聲音,都顯得格外清晰。
就在這時,一道帶著戾氣的女聲突然響起:“公主殿下倒是會拿書院規矩壓人,隻是不知,這才學是不是也靠規矩撐著?”
眾人循聲看去,是兵部侍郎家的蘇曼卿。
她穿件藕荷色勁裝,眼神裏滿是敵意。
她與李錦紓的舊怨,可比蘇明宇深多了。
三年前原主從書院哭著跑回去後,遷怒於所有議論她的人,蘇曼卿的弟弟不過是在街頭說笑了幾句,就被原主的侍衛拉去打了二十板,臥床半個月。
蘇曼卿本就看不慣李錦紓的仗勢欺人,今日見她這般從容,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她不在意李錦紓與林婉柔的恩怨,隻恨這個草包公主,憑什麼能憑著身份壓人?
她從袖中摸出一卷素箋,又喚書院雜役取來三足銅爐,捏起一炷線香斜插在爐中。
火星明滅間,她將素箋啪地鋪在李錦紓麵前的桌案上,箋上印著規整的朱紅格線,右上角寫著碎錦格・荷月二字。
正是崇文書院詩會最考急才的詩鐘形製。
“書院以詩鐘驗才思,這碎錦格,需將荷、月二字拆入上下聯,且要扣今日荷風主題,平仄需合平水韻,對仗更要工整。”
蘇曼卿指尖劃過素箋,指甲幾乎要戳破紙頁,“限時一炷香。香燃盡前,公主若能作出合格聯句,曼卿便認您有真急才;若是作不出,或是格律、對仗有半分差錯,就請公主認下才思疏淺的事實,以後別再在詩會上強撐有才的臉麵!”
她有些挑釁的看著李錦紓。
“畢竟三年前,公主那首《荷頌》連荷風送香氣的對仗都做不對,如今總不能還是隻會說荷瓣如裙吧?”
她這話可以說是毫不客氣,還選了最難的碎錦格詩鐘,就是要讓李錦紓在同一處栽倒兩次。
林婉柔看似解圍實則拱火道:“曼卿姐姐別為難殿下了,詩鐘本就難,殿下許是沒練過碎錦格......”
話沒說完,就被蘇曼卿甩開:“你也別替她找借口!她是公主,皇家藏書樓裏藏著多少詩鐘譜?連這點基本功都沒有,怕是有失皇室身份。”
蘇明宇也晃著折扇湊過來,目光落在素箋上,語氣帶著幸災樂禍:“是啊公主,一炷香夠寫兩句聯句了。您若是連這個都卡殼,之前說的懂詩律,怕是站不住腳吧?”
周圍的人都圍了過來,目光在素箋與銅爐間打轉。
碎錦格需將二字拆開,比如荷可拆為草、何,月可拆為肉、月,還要嵌入聯中且扣題,連書院的資深學子都要費些功夫。
幾個詩社的學子更是悄悄拿出紙筆,等著看李錦紓如何應對,甚至有人已經在心裏預判她寫不出的窘態。
春桃站在李錦紓身後,急得手心冒汗,小聲提醒:“公主,實在不行,咱們就說今日身子不適?”
李錦紓卻抬手按住她的手,目光落在素箋上,指尖輕輕摩挲著荷月二字。
現代職場時,她為談傳統文化項目,特意研讀過詩鐘格律,碎錦格的拆字邏輯、對仗要求,她還記得清楚。
更何況,原主記憶裏,母後曾教過她以景入聯,荷風詩鐘,需有畫麵才顯活。
銅爐裏的香已燃了三分之一,青煙嫋嫋向上。
蘇曼卿抱臂而立,眼底滿是篤定。
她算準了這個草包公主定然不懂詩鐘,更算準了限時會讓李錦紓慌神。
林婉柔也悄悄鬆了口氣,覺得這場刁難定能讓李錦紓出醜。
就在這時,李錦紓突然拿起筆,蘸了點墨,筆尖在素箋上落下第一字。
她手腕輕轉,聯句漸漸成形
上聯:風動荷衣,何懼露沾青蓋冷
下聯:光凝月魄,猶憐水映玉盤清
寫完,她放下筆,看著驚疑不定的蘇曼卿,淡淡道:“蘇小姐,可還合格?”
滿軒瞬間靜了。
周山長湊過來一看,連連點頭:“好聯!荷衣、月魄切題,拆字自然不生硬,平仄更是分毫不差!比不少學子作的都好!”
詩社的學子們也圍過來,對著聯句小聲讚歎,有人甚至拿起紙筆抄錄,說要帶回詩社當範例。
蘇曼卿的臉瞬間慘白。
她怎麼也沒想到,這個她以為不懂詩鐘的草包公主,竟能在一炷香內作出如此工整的聯句,還把拆字、扣題、格律都兼顧得完美!
她攥緊了拳頭,指節泛白,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三年前的舊賬沒討成,反倒又被李錦紓壓了一頭。
林婉柔的臉色也白了,悄悄往後退了半步,眼底的得意瞬間變成慌亂。
她原本以為蘇曼卿的詩鐘刁難定能讓李錦紓出醜,沒成想反倒讓李錦紓又出了一次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