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兩人循聲望去,隻見為首之人一襲月白色襦裙,周身縈繞著與生俱來的貴氣與疏離,在昏暗的燈光下,宛如不染塵埃,與這肮臟的環境格格不入。
她的身後還跟著一名諂媚至極的獄卒。
李錦紓走到獄室前,身後的獄卒連擺上一張鋪著錦墊的椅子,而後識趣地離開。
李錦紓從容落座,指尖輕輕搭在椅扶上,好整以暇地打量著牢房內兩人糾纏在一起的狼狽模樣。
林婉柔見她這般高高在上、光彩奪目的樣子,一股刻骨的恨意與不甘瞬間湧上心頭,可下一秒,求生的本能便壓過了一切。
她踉蹌著撲到鐵欄前,聲音淒厲又卑微,苦苦哀求道:“公主殿下!我知道錯了!我不該認不清身份那樣對您,不該聽信蘇文昭的鬼話!但我真的全然不知他的謀算啊!若我知道,一定會拚命阻止他的!求求您放過我吧!我,不對,奴婢願意一輩子做牛做馬報答您!”
這聲音實在尖利刺耳,李錦紓微微蹙眉,抬手輕輕一揮,春桃立刻會意,招來遠處的兩個獄卒。
兩人當即打開牢門,不顧林婉柔的掙紮與哭喊,粗暴地捂住她的嘴,將她拖拽著帶走了。
牢房裏頓時清淨下來,隻剩下油燈燃燒時發出的“劈啪”輕響。
蘇文昭緩緩站直身體,拍了拍身上破爛的衣衫,眼神複雜地看著李錦紓。
他在原主麵前,向來是高高在上的,即便放低對原主討好,心裏也是帶著不耐與輕蔑。
這兩日被關在天牢裏,他早已想通了前因後果。
自己如今這一切,都是拜眼前這個女人所賜。
這個他一直以來都認為愚蠢、癡戀自己、可以隨意拿捏的蠢貨公主。
他莫名不想在她麵前露怯。
李錦紓的目光太過平靜,也太過居高臨下,他忍了片刻,終究還是按捺不住,率先開口打破了沉默:“公主今日屈尊降貴,想必是來看我笑話的吧?”
李錦紓聞言,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笑意,隻是未達眼底。
“蘇文昭,你一向自詡聰明過人,怎麼連這般顯而易見的事情,都要親口說出來,自取其辱呢?”
蘇文昭臉色一沉,麵無表情地說道:“既然公主已經欣賞夠了,就早些離開吧。”
“不急。”李錦紓輕輕搖頭,指尖在椅扶上輕輕摩挲著,“本宮今日前來,是一個問題想要問你。”
蘇文昭挑眉,有些譏諷:“哦?沒想到還有神通廣大的公主不知道的事情。不妨說來聽聽。”
李錦紓並不在乎喪家之犬的冷嘲熱諷,臉上的笑意漸漸收斂,眼神變得幽深起來。
她幽幽地看著蘇文昭,語氣輕的像一陣風:“蘇文昭,你與我成婚三年,這三年裏,你可曾有過一丁點喜歡過本宮?”
聽到這個問題,蘇文昭的目光驟然一閃。
他愣了片刻,隨即緩緩垂下頭,肩膀微微顫抖起來,幾縷發絲垂落在額前,遮住了他的表情。
下一瞬,竟有晶瑩的淚珠從他眼角滑落,滴落在肮臟的地麵上,瞬間暈開一小片水漬。
他緩緩抬起頭,眼底泛紅,眼神裏充滿了隱忍與悲傷,注視著對麵的李錦紓,聲音帶著明顯的哽咽:“如今說這些,還有什麼意義呢?殿下,我與你成婚三年,那些相處的過往,難道都是假的嗎?你難道真的感受不到我對你的心意嗎?”
他深吸一口氣,像是在極力壓抑著內心的悲痛:“我出身寒門,家中隻有我一個獨子,自小便背負著全家的期望。我寒窗苦讀十餘年,好不容易才考中功名,有了出頭之日,眼見著就能讓家人過上好日子,又遇上了此生摯愛。曾經有那麼一段時間,我真的以為,我是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說到這裏,他忍不住抬手掩住臉,肩膀顫抖得愈發厲害:“可......可這三年來,我們一直沒有孩子。我是蘇家的獨子,無論如何都不能讓蘇家絕後啊!我也是萬般無奈,才動了歪心思。我隻想著,等林婉柔生下孩子之後,就能給蘇家一個交代。到時候,我把孩子交給殿下來撫養,再把林婉柔遠遠打發走,我以為這樣我們就能回到以前那種平靜幸福的生活了.....”
他說的實在動情,動情到李錦紓歎了口氣:“蘇文昭,本宮忽然覺得,你當初不該去考科舉,倒是應該去戲班子裏做個戲子。”
冰冷的話語像一盆冰水,蘇文昭掩著臉的手猛地一頓,哭聲戛然而止。
他緩緩放下手,臉上的悲傷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猙獰與瘋狂。他死死盯著李錦紓冷凝的臉,像是要將她生吞活剝一般。
“這一切都是你的錯!”他突然像是徹底破防了一般,瘋狂地衝到鐵欄前,雙手死死抓住欄杆,指節因為用力而扭曲變形,青筋暴起,“你為什麼不能一直蠢下去!為什麼要像個妒婦一樣,容不下我找其他女人!不就是一點錢財嗎?你身為嫡長公主,身份尊貴,坐擁無盡財富,哪裏缺這點小錢?我用你一點怎麼了!?”
他的聲音越來越大,帶著歇斯底裏的瘋狂:“你不是口口聲聲說愛我嗎?你享受了這麼多年的榮華富貴,為了我的前途,安安穩穩地做我的正妻,然後乖乖去死不好嗎?!為什麼要毀了我的一切!?”
看著他這般歇斯底裏的模樣,李錦紓什麼也沒說,緩緩站起身,帶著臉氣的通紅,恨不得撲上去撕爛這個賤人的嘴的春桃離開了。
身後傳來蘇文昭瘋狂的怒吼:“李錦紓!你以為你贏了嗎?我在黃泉路上等著你,等著你來下地獄陪我!”
李錦紓的腳步沒有絲毫停頓,直到走出天牢,呼吸到外麵清新的空氣,她才微微側過頭,體內原主殘留的最後一絲執念,終於完全消散。
高高在上的駙馬爺淪為階下囚,最終落得身首異處的下場,這樣的戲碼最是吸引百姓。刑場周圍圍得水泄不通,人頭攢動,議論聲、咒罵聲此起彼伏。
李錦紓連看一眼的興趣都沒有,此刻正坐在公主府的書房裏,翻查著內務府送來的宮宴備辦清單。
兩年前,皇帝在一次偶然的機會下,寵幸了一名身份低微的宮女。
起初所有人都以為這隻是皇帝一時興起,算不得什麼大事。可誰也沒有想到,皇帝竟對這名宮女一發不可收拾,寵愛有加。
短短兩年時間,不顧朝臣與後宮眾妃的反對,接連將她從宮女開始晉升,最後冊封為妃,還特意賜了“宸”字作為封號。
皇後起初並未多將這位宸妃放在眼裏,畢竟皇帝一時新鮮的時候多了去了,可去年秋天的東獵,宸妃奮不顧身為皇帝擋下了此刻的致命一擊,太醫當場斷定她傷了根本,此生再無緣子嗣。
皇帝感念宸妃的救命之恩,又心疼她無法生育,竟直接下旨,將已經成年的四皇子過繼到宸妃名下。
在此之前,四皇子因為其生母身份低微,且在他年幼時便已病逝,一直備受冷落,幾乎被皇帝遺忘。如今有了宸妃這層靠山,又得了皇帝的關注,四皇子的地位瞬間水漲船高。
皇帝對宸妃的寵愛日盛,對皇後也愈發冷淡。後宮裏哪有省油的燈,皇後為了維護太子和自己的地位,可謂是心力交瘁。
所以蘇文昭構陷李錦紓的事情知道塵埃落定後,皇後才得知了消息。
愧疚於這幾年對女兒的忽視,深怕她會因此傷心難過,於是為了給李錦紓找點事做,轉移一下注意力,皇後便將自己即將到來的生辰宴籌備事宜,全權交給了李錦紓來處理。
“殿下,”春桃輕手輕腳地走進書房,聲音也放得極輕,“方才宮裏傳話來,太子殿下與四皇子的車隊已經抵達京城了。此次荊江水患,兩位皇子賑災有功,表現出眾,陛下龍顏大悅,特意下旨,今晚在禦花園舉辦接風宴,宴請文武百官。”
李錦紓放下手中的清單,揉了揉發脹的眉心“知道了。”
春桃見她神色疲憊,心中十分心疼,主動走到李錦紓身後,為她按摩著酸脹的太陽穴,一邊按摩,一邊試圖讓她開心一點:“殿下,這次賑災,太子殿下可是立了大功呢!陛下在朝堂上特意嘉獎了太子殿下。而且公主與太子殿下許久未見,想必太子殿下此次從荊江回來,也帶了許多當地的稀奇玩意兒給公主呢。”
李錦紓閉著眼睛,任由春桃輕柔地按摩著,指尖傳來的力道恰到好處,緩解了幾分疲憊。
終於回來了嗎。
她輕輕睜開眼,目光落在窗外,庭院裏的花木在陽光下鬱鬱蔥蔥,一派祥和景象。
人家都把手伸到麵前了,不回敬一下實在不符合她的性格。
這場遊戲比商場還要有趣,李錦紓已經從裏麵找到了樂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