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黃金天平懸浮在圓桌中央,散發著靜謐而威嚴的光澤。
隨著館長宣布投注開始,每個人都雙手覆上水晶球,閉目凝神。
空氣中彌漫著無聲的張力,仿佛有無形的絲線在五人之間繃緊。
數秒後,天平有了動靜。
左側代表“反轉”的托盤,開始亮起微光。一枚、兩枚、三枚......總計九枚大小均勻、散發著柔和白光的砝碼,無聲無息地出現在托盤之上。
陸燼用了十點積分作為價值砝碼。
看來眾人的想法相似,都不願在初次嘗試中付出過多代價。
九枚砝碼的重量,讓“反轉”托盤明顯下沉,天平開始傾斜。
這個結果並不意外。陸燼之前的分析已讓眾人明白,在信息不足時,觀察“變化”比追求“正確”更重要。
除了記憶可能的主人,其他人選擇“反轉”是理性的試探。
然而,就在天平即將定格於“反轉”一側的刹那——
嗡!
右側代表“如常”的托盤,猛然迸發出一道刺目的暗紅色光芒!
一枚砝碼憑空出現。
這枚砝碼的體積,比對麵九枚白光砝碼加起來還要龐大數倍!它並非實體,更像是一團不斷翻滾、凝聚的暗紅色濃霧,內部隱約傳來無數細碎而尖銳的哀鳴、怒吼與嗚咽。
它的顏色深沉得近乎發黑,邊緣卻燃燒著不祥的血色光暈。
砝碼落下的瞬間,整個會議室仿佛都震動了一下。
“如常”托盤被這股難以想象的重量狠狠壓下,天平發出不堪重負的嗡鳴,以驚人的幅度反向傾斜,最終重重抵在底座上,穩穩停住。
反轉?不。
是壓倒性的“如常”!
“什麼?!”薔薇猛地睜開眼,失聲低呼。
韓一鳴一把扯下耳機,少年臉上滿是驚愕。
馬誌邦則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那枚散發著不祥氣息的暗紅砝碼。
是誰?誰會在第一次投注,就付出如此恐怖、如此......“昂貴”的代價?
陸燼緩緩收回覆在水晶球上的手,臉上沒有任何意外。
他的目光,平靜地轉向了圓桌對麵。
那裏,林棟已經睜開了眼睛。
與之前的緊繃、偶爾泄露銳利不同,此刻的他,氣質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他臉上那種屬於精明商人的算計和隱隱的焦慮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虛無的平和。他嘴角甚至還帶著一絲極淡的、解脫般的笑意。隻是那雙眼睛——金絲眼鏡後的眼睛空洞得嚇人。
“是我。”林棟開口,聲音溫和得不可思議,甚至有些輕快。
“那是什麼?”陸燼直接問道。
“仇恨。”
會議室內落針可聞。
“你......”馬誌邦張了張嘴,卻不知該說什麼。
“館長先生說得沒錯,‘越是執著,價值越高’。”林棟甚至對陰影中的館長微微頷首,姿態優雅,卻透著一種剝離了人性的機械感。
“那確實是我最執著、也最難以割舍的東西。”
他微微調整了一下坐姿,雙手交疊放在桌上,像一位準備開始演講的紳士。
“陸先生的分析很有趣,但——隻對了一半。”他看向陸燼,目光平靜無波,“那段記憶的前半部分,是真實的。我就是‘童童’,從小熱愛繪畫,天賦被認可,家庭一度美滿,父母全力支持我的夢想。”
“從小被人稱為繪畫神童、藝術天才的我,極度膨脹,認為自己的畫作理應得到全世界的認可。”
“可現實是殘酷的。我被一家又一家畫廊拒之門外,他們說我的畫‘匠氣太重’、‘缺乏靈魂’。我不服,我日以繼夜地畫,拚命想證明自己......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周圍那些欣賞、崇拜的眼神變了。”
他頓了頓,似乎在檢索那些如今已不再能激起他波瀾的記憶。
“他們說我啃老,說我不務正業。可我不理解——明明是那些愚蠢的家夥不懂得欣賞,為什麼錯的是我?”
“我嘗試辯駁,可麵對潮水般的指責與不理解,我開始頹廢、酗酒、變得暴虐!”
“當父母試圖勸說我,卻被我當成他們‘也看不起我’的證據時,我開始用暴力讓他們‘屈服’,讓他們‘閉嘴’。”
“直到他們窮到再也拿不出一分錢,來支持我舉辦那場夢寐以求的個人畫展時,怨恨徹底吞噬了我。我覺得是他們拖累了我,是他們的‘無能’扼殺了我的‘天才’。”
林棟的語氣平鋪直敘,像在講述別人的故事。
“如果他們能給我足夠的資源,如果我那場畫展能辦成......我會讓所有人看到我的才華,讓那些看不起我的人都後悔。”
“所以,是他們毀了我。那晚,我拿起了刀。我知道他們手裏還有最後一筆錢。我讓他們給我,他們哭著搖頭......所以,我刺向了我母親。”
空氣冰冷得幾乎凝結。所有人都被他用如此平靜語氣描述的恐怖真相所震懾。
“那......我體驗到的‘悲傷與無助’是?”馬誌邦聲音幹澀地問。
“哦,那個啊。”林棟空洞的眼神裏泛起一絲極微弱的漣漪,但很快平息,“那大概......是我的父親吧。誰知道呢?不重要了。”
他看向中央那枚正在緩緩消散的暗紅砝碼。
“我本以為,我精心修改的記憶——那個‘無辜受虐、最終反抗’的孩子——能激起你們的同情。可沒想到......你們僅僅為了觀察後續變化,就輕易選擇了‘反轉’。嗬嗬,我的計劃沒有錯,錯的是我把你們想得太擁有人性了。”
他說這話時,語氣裏沒有一絲怨恨,隻有一種近乎認命的、願賭服輸的坦然。
“不過,這樣也好。我把這筆賬結清了。仇恨,憤怒,自我厭惡,還有隨之而來的所有痛苦......都押上去了。感覺......”他摸了摸自己的心口,露出一絲奇異的微笑,“......輕鬆多了。空蕩蕩的。”
館長靜靜地注視著這一切,臉上那神秘的笑容似乎加深了些許。
“非常......精彩的投注。”他緩緩說道,“那麼,根據規則,第一幅畫《家》的鑒賞結果已定——‘如常’。”
他手杖一揮,天平與砝碼化作光點消散。
“你們見證了‘價值’的重量,也目睹了‘真實’的殘酷。記住這份感受。它將有助於你們......進行接下來的評估。”館長的語調重新變得平穩而疏離。
“二十分鐘後,第二幅畫將揭幕。現在,各位可以稍作休息,或者......好好消化一下剛剛聽到的故事。”
說完,館長微微躬身,再次退入會議室一側的陰影之中。
房間裏隻剩下五人,以及那揮之不去的、源自林棟平靜敘述的刺骨寒意。
陸燼看著對麵那個仿佛被掏空了靈魂的男人,又看了看神色各異的薔薇、韓一鳴和馬誌邦。
第一輪,以這樣一種慘烈而詭異的方式落幕。
真正的遊戲,才剛剛開始。
而“價值”的代價,已血淋淋地展現在所有人麵前。
“我覺得......我們現在應該去看看剩下的畫作。”馬誌邦打破了沉默,聲音還有些發緊。這個提議得到了薔薇和韓一鳴無聲的讚同。
三人幾乎同時起身,快步走向會議室門口,仿佛急於離開這個令人窒息的空間。
腳步聲消失在走廊。
圓桌旁,隻剩下陸燼,以及獨自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地望著前方的林棟。
陸燼沒有離開。他緩緩起身,走向那個剛剛獻祭了自己全部仇恨的男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