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出獄那天,我被爸媽拽去他們學生的升職宴。
酒過三巡,已是檢察長的學生蘇晚,大著舌頭敬酒:
“老師、師母!你們就是我再生父母!當初要不是小沉替我頂罪,我哪有今天!”
我隻當是醉話。
“蘇檢說笑了。我爸媽是大律師,怎麼會讓親兒子頂罪?”
“當年是我不小心泄露了國家機密。”
她怔住,沒看見我爸媽瘋狂遞的眼色。
“你不知道?不是你自願頂罪的嗎?老師還拿著你的認罪書跑關係......”
“他說你未成年,關幾年就出來了。可我要是背上案底,這輩子就完了啊!”
我慢慢轉過頭,盯著我爸媽。
他們放下酒杯,聲音壓得很低:
“蘇晚她媽救過我們的命,她要是坐牢了,我們怎麼對得起她媽?大家怎麼看我們?”
“小沉,男孩子皮實,經得起摔打,再說我們能幫你減刑,不會真讓你吃苦。”
不會真吃苦?
五年的拳腳、電擊、關禁閉......咽下去的每一口餿飯,都在提醒我這話多可笑。
我笑出了眼淚,一把掀翻了香檳塔。
“原來有律師爸媽,就活該吃牢飯。”
“那從今天起,我沒爸媽了。”
......
玻璃炸開,碎片劃破了我的手臂,血混著酒往下淌。
但我沒吭聲,隻是看向爸媽。
我怎麼也想不到,每天雷打不動來監獄看我的他們,會是罪魁禍首!
他們卻連一眼都沒看我。
我爸轉向客人,臉上堆著笑。
“各位多包涵,孩子剛出來,精神不太正常。”
我媽配合點頭,眼圈說紅就紅。
“這五年對他不容易,心理有創傷,是我們沒處理好。”
賓客們紛紛露出理解的神情。
幾位長輩過來勸我。
“小沉啊,別鬧了。你爸媽就你一個兒子,能害你嗎?為著你的事,他們頭發都白完了!”
“就是。誰不知道你爸媽是大善人,連你坐牢,都能把你當做研究未成年人犯罪矯正的案例,發表在核心期刊上,有這樣的爸媽你還鬧啥?”
我渾身血液都涼了。
原來那些每天探監的詢問,不是關心,是數據采集。
我不光是頂罪的工具,還是他們實驗的小白鼠。
腦子裏那根弦,“啪”一聲斷了。
我往後跌了一步,一把掀了桌子!
“憑什麼?!你們憑什麼這麼對我?!”
怒火燒光了我的理智,完全沒注意到,我爸高高揚起的手。
“啪!”
耳光重重甩在我臉上,劃出一道血痕。
我愣愣轉頭。
看著他嘴唇一張一合,字字誅心:
“鬧夠了沒有!別在這兒丟人現眼!犯病了就回家吃藥!”
我沒了力氣,被連拖帶拽拉出宴會廳。
一進家門,我媽直接把我摁跪在地。
“顧沉!”
她瞪著我,眼裏沒有心疼,隻有怒火。
“你知道你今天砸了我們多重要的局嗎?!”
“蘇晚是檢察官,明年就進市院了!你讓她當眾下不來台,她以後在係統裏怎麼混?!”
我爸站在她身後,聲音冷得凍人:
“我們砸錢砸資源養了她五年,從山裏撈出來,供她上學,打點關係,等的就是今天。你這一鬧,可能全打水漂。”
“那我呢?我十六歲就考上京大法律係,卻被你們親手毀了......”
父親打斷了我的控訴,語氣像在法庭上陳述:
“小沉,你理智點,蘇晚是我們的恩人,圈子裏都講名聲,她必須有前途,我們臉上才有光。”
“你呢?未成年男孩,容錯率高,泄露國家機密判得不重,爸媽還可以幫你減刑。”
“這是理智分析後的最優解!”
“最優解?”
我笑得滿臉血淚。
“那監獄裏的拳腳、電擊、禁閉......也是你們算好的必要成本嗎?!”
我媽眼神一凶:
“你還有臉提?看來監獄裏的教訓還是太輕了!你半點沒學乖!”
“都二十一了,還敢當眾掀桌子,讓大家下不來台?!”
我爸冷冰冰接話:
“就是,你從小骨頭就硬,不服管,進去也是為你好。”
“吃點苦,磨磨性子,早點見識社會殘酷,才知道聽話。”
我媽點頭,甚至帶了點為你好的語氣:
“有案底也不是壞事,以後你就老老實實靠我們,老實聽話。”
我整個人像掉進冰窟。
連我挨的那些打,都是他們計劃好的挫折教育。
連案底這終身汙點,都是他們故意留的保險繩。
“你們......還是人嗎?!”
我歇斯底裏地吼起來。
“我要跟你們斷絕關係!”
我爸臉色一變,一把抓住我胳膊,手勁大得像要捏斷骨頭。
我媽快步打開臥室門,倆人一起把我推進去。
“在裏頭好好想想。”
父親的聲音從門外傳來,毫無溫度。
“想想清楚。沒我們,你一個坐過牢的,能去哪兒?能幹什麼?”
我媽聲音軟了點,卻更讓我心寒。
“小沉,你會想明白的,你離不開我們。”
門被鎖上。
我癱在地上,看著這間我曾經的房間。
冷灰色牆早就刷成了淡粉色。
衣櫃裏掛著幾件明顯不屬於我的女性襯衫。
空氣裏飄著蘇晚的香水味兒。
他們心裏的位置給了她,連我物理上的空間,也沒了。
後半夜,靜得嚇人。
我摸到書桌抽屜裏一根細鐵絲。
手抖得厲害,但我咬著牙,一點一點捅開了鎖。
逃出了這個窒息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