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爸爸榮獲“烈火英雄”勳章的表彰會上,鄰居陳叔拍著我肩膀感歎。
“這年頭哪裏還有你爸這麼無私的人哦,自己兒子困在火場,他第一個救的是隔壁小眷。”
我愣了愣,扯出個笑。
“消防隊有消防隊的規矩,按風險評估順序救援,怎麼會搞特殊?”
陳叔急了,聲音拔高。
“小眷那孩子就是嗆了幾口煙!”
“他家在一樓最邊上,火都沒燒過去,你爸帶人硬是破門進去的!”
“你在三樓火場中心,高溫濃煙,不比他危險一百倍?”
“這還不叫大公無私?”
我笑容僵住,緩緩轉頭。
台上,爸爸臉色鐵青:
“你看我做什麼!我不該先救小眷嗎!”
“我的兒子,必須有為群眾犧牲的覺悟!否則——”
“就不配當消防員的兒子!”
我耳邊轟的一聲。
皮膚上那些蜿蜒凸起的燒傷疤痕,忽然開始灼痛。
我聽見自己嘶啞的聲音:
“那就不配吧。我們斷絕關係。”
“從今以後,就當我已經燒死在那天了。”
......
話音一落,禮堂裏死寂一片。
媽媽第一個衝過來抓住我的手臂,聲音發顫:
“嘉豪,你胡說什麼,快給你爸道歉!”
她的手碰到我小臂的疤痕,我觸電般抽回手。
“我哪裏說錯了?”
我看著她的眼睛,她眼神躲閃。
幾位叔叔阿姨圍上來,七嘴八舌。
“嘉豪,你爸不容易......”
“他說的也沒錯,消防員家屬要有覺悟......”
“今天這大日子,別鬧了......”
一個瘦小的身影撲通一下跪倒在我腳邊,是張眷的媽媽。
她頭發花白,穿著一件舊外套,在地上磕出悶響。
“孩子!我對不起你,是我家小眷拖累了你。”
她抬起滿是淚水的臉:
“你要怪就怪我,打我罵我就行!求求你,別怪歐隊長,他是好人啊......”
全場目光聚過來,同情的聲音響起。
“看看,讓一個長輩給他磕頭,把人家逼成什麼樣了......”
“這兒子也太不近人情了......”
張眷也走過來,攙扶他母親,眼淚嘩嘩:
“嘉豪哥,對不起......都是我的錯,你別生歐叔叔的氣。”
我看著這一幕,許多畫麵忽然湧上來。
張眷去年生日,父親托人從省城買回那套限量版遊戲設備。
我在櫥窗外看了三個月,最終沒舍得買。
上個月他母親住院,父母忙前忙後聯係專家。
我高燒到四十度獨自去掛水時,他們正陪那對母子做檢查。
我一直以為,他們隻是太想維護“烈火英雄”這個名號。
沒有遊戲設備,我不玩就好了。
沒有人陪我去醫院,我自己也挺過來了。
可我沒想到的是,在火災中我已經危在旦夕,他們還是覺得我應該有覺悟。
心口的某個地方,徹底涼了下去。
我轉身向出口走去。
“歐嘉豪!”父親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我停住,沒回頭。
他幾步從台上衝下來,擋在我麵前。
“你鬧夠了沒有?”
“今天什麼場合?這麼多領導和媒體!你非要讓你老子下不來台?!”
媽媽也追過來,拉住他胳膊:
“長青你別這樣......嘉豪,快給你爸道個歉,這事就過去了......”
“道歉?”我看著父親的眼睛,“我該道什麼歉?”
“是道歉我被燒成這樣,還是道歉我活著影響您當英雄?”
父親呼吸粗重,胸口劇烈起伏。
“你——!”
“我什麼?”我打斷他,“我說錯了嗎?火場裏,我在三樓中心,他在一樓邊角。哪邊更危險,您二十年消防經驗,判斷不出來?”
他張了張嘴,卻沒說出話。臉漲得通紅。
周圍所有人的目光都釘在我們身上。
我收回視線,繞過他,繼續往外走。
“歐嘉豪!”他吼了一聲,“你今天走出這個門,就別認我這個爹!”
我腳步沒停。
“老子就當沒生過你!”
我推開門,夏夜的熱風湧進來。
沒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