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女跪在青玉磚上,聲音裏是遮掩不過去的竊喜:“千真萬確。”
“奴婢親眼所見,陛下看到瑾貴人手中的那個香囊,直接發作了,可見是康王的舊物,這下子娘娘想要扳倒瑾貴人不過是幾句話的事兒罷了。”
柳歸煙半倚在貴妃榻上,聽了這話,嘴角勾起了一抹嘲諷。
柳歸音啊柳歸音,你自己不檢點,別有二心,可就怪不得旁人了。
“你做得很好,要是再幫本宮辦成一件事兒,本宮就命人給你宮外重病的老母請郎中,保準能夠治好她的病。”她看著跪在地上的宮女,眼中閃過幾分狡黠。
那宮女聞言,連連叩首:“多謝娘娘,多謝娘娘,奴婢一定為娘娘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柳歸煙將她叫到自己的麵前來,耳語幾句。
不過短短半日的功夫,宮中的流言便如野草般瘋漲,紛紛傳言‘瑾貴人舊情難忘,常對康王遺物垂淚’,‘瑾貴人狐媚惑主,行巫蠱之術保寵’,一來二去,竟到了太後的耳中。
小玉背主,自然不能再留在扶音的身邊伺候,內務府又撥了新的宮女來。
貼身伺候扶音的是個年紀輕的小丫頭銀珠,不過剛及笄罷了,雖說伺候人妥帖,可到底是膽子太小,心裏也藏不住事。
扶音看著鏡子裏頭的那張臉在瑟瑟發抖,不覺擰了眉頭,問道:“出了什麼事?”
“貴人......”銀珠太過緊張,雙腿一軟,直接跪地,顫顫巍巍地將外頭的那些傳言說了,“太後已經知曉了此事,命人召見貴人呢,奴婢正不知該如何回稟呢。”
扶音並不是那種會肆意打罵奴仆的主子,況且此事又並非是銀珠的錯,自是不會怪罪。
她將銀珠拉了起來,開口:“既然是太後召見,本宮沒有不去的道理,你不必怕,我是不會吃人的。”
“是......”
扶音聽她的聲音還在顫抖,便知她們這些宮人在背地裏沒少說自己的壞話。
她不想追究,而是整了衣冠,往太後宮中去了。
慈寧宮鎏金銅鶴香爐裏浮著沉水香,煙氣絲絲縷縷往上飄,卻散不開殿裏凍人的寒氣。
扶音跪在冰涼的青磚地上,額頭快貼著地麵了,能清楚聽見太後指關節叩擊紫檀木扶手的聲響,一下下,跟敲在她骨頭縫裏似的。
太後聲音裏裹著火氣,震得扶音耳朵嗡嗡響:“哀家問你!宮裏傳得沸反盈天,說你私藏康王遺物,對皇帝不忠,可是真的?”
扶音渾身猛地一抖,指尖狠狠掐進掌心裏。
她剛想開口辯解,就見太後身邊的掌事姑姑蓮心捧著個錦盒上前,打開一看,正是她貼身帶著的舊香囊。
“這東西是奴婢從瑾貴人的枕頭底下搜出來的。”蓮心聲音冷得像冰,抖開香囊,那對歪歪扭扭的鴛鴦絲線在半空晃悠,“隻是不知是不是康王給瑾貴人的舊物?”
“不是!”扶音猛地抬頭,撞進太後刀子似的眼神裏。
她想解釋香囊的來曆,可連自己都記不清的事兒,怎麼說得明白?
說這是不知誰給的舊物?
那隻會顯得越描越黑罷了。
她張了張嘴,嗓子眼兒像被棉絮堵住,滿肚子話憋在胸口,最後隻擠出句沙啞的:“太後明鑒,臣妾與康王早已......”
“早已怎樣?”太後冷笑一聲打斷她,“哀家看你是難忘舊情!皇帝把你接入宮裏,給你榮華富貴,你倒惦記著舊人,還用這東西行巫蠱之事?”
“臣妾沒有!”扶音急得眼眶發紅,膝蓋被青磚硌得生疼,“這香囊是臣妾一直隨身帶著的,實在不曉得哪兒來的,但當真不是康王給的!”
太後挑了挑眉,語氣裏全是不信:“你把哀家當成什麼了,竟然說這樣的謊話來哄騙!?”
“念在你是皇帝的妃嬪,哀家也不跟你多計較,去佛堂跪著抄《心經》一百遍,好好反省!什麼時候抄完,什麼時候再出來!”她揮了揮手,示意蓮心將人拉下去。
扶音沒法子辯駁,隻能應下。
佛堂燭火明明滅滅,映著滿牆鎏金佛像,光影晃得人眼暈。
扶音跪在蒲團上,膝蓋早沒了知覺,手裏狼毫筆在宣紙上拖出歪扭墨痕,寒氣從磚縫裏往上滲,順著裙擺往骨頭縫裏鑽,凍得她止不住打顫。
眼瞅著紙上反複寫的‘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心裏頭卻跟亂麻似的。
那香囊到底是什麼來曆?
佛堂門開道縫,冷風卷著雪沫子灌進來。
扶音渾身一緊,還當是看守的宮女,可熟悉的龍涎香越來越近。
她不敢回頭,隻把腦袋埋得更低,筆尖在紙上頓住,暈開團墨跡。
墨寒鈺的腳步聲在身後停下,並未作聲。
扶音能覺出他的目光灼灼,卻隻能當作不存在。
她強迫讓自己靜心,卻聽見了腳步聲,靴子踩在青磚上,悶悶的。
扶音的心一點點往下沉。
誰承想他都快走遠了,門外頭忽然飄來一道聲音,是跟守在外頭的小太監說話:“去,把暖爐和軟墊給瑾貴人送去,佛堂裏陰冷,仔細凍壞了。”
扶音聞言,猛地抬頭看向門口,卻隻是空蕩蕩的,根本就看不出半點有人曾經來過的影子,她的心中好似賭了一團棉花,說不清道不明。
沒多會兒,小太監就搬著鎏金暖爐進來,又在她膝蓋底下墊了厚軟墊。
暖爐裏炭火燒得旺,熱氣瞬間就把寒氣衝散了。
她盯著跳動的火苗,又低頭瞧了瞧膝下的軟墊,心裏頭又酸又澀。
這是什麼意思?
是可憐她?還是另有盤算?
墨寒鈺,這個毀了她所有的男人,眼下卻給她送暖。
他本可以由著她在佛堂裏凍僵、跪壞膝蓋,本就為她的‘不忠’火冒三丈,可為什麼......
扶音伸出手,輕輕碰了碰暖爐外壁,燙得指尖一縮。
那溫度透過皮膚往心裏鑽,暖是暖,卻帶著點灼疼。
她不明白。
扶音不敢再琢磨,使勁搖搖頭,把那些不該有的念想甩出腦殼。
她是來報仇的,不是來猜墨寒鈺心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