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寒鈺邁進慈寧宮時,太後正對著一幅《寒梅圖》出神。
紫檀木案上的茶盞早涼透了,氤氳水汽散成幾縷薄煙,倒跟殿裏僵著的氣氛如出一轍。
“皇兒來了。”太後頭也沒回,指尖摩挲著案頭鎏金鎮紙,“哀家聽說,瑾貴人在佛堂抄經,倒是‘虔誠’得很呐。”
這話裏的譏諷,墨寒鈺哪能聽不出來?
他垂眸行禮,玄色龍袍拖在地上,像攤凝固的夜:“母後息怒,扶音......瑾貴人確實有不妥當的地方,既然母後已經命她抄寫佛經,想來她也能夠吃些教訓。”
“教訓?”太後猛地轉過身,銀發在燭火下泛著冷光,“哀家看她是仗著你寵著,連祖宗規矩都忘幹淨了!私藏反賊的東西,還搞巫蠱來迷惑君主!皇兒,你再這麼由著她,以後朝堂後宮,誰還把你這皇帝放在眼裏?”
“母後言重了。”墨寒鈺聲線平穩,眼底卻飛快掠過一絲厲色,“香囊的事,兒臣會徹查,至於巫蠱之說......不過是些捕風捉影的流言,母後何必信這些?”
“捕風捉影?”太後冷笑。
“滿宮都在傳,難不成是哀家冤枉她了?皇兒,你可別被那狐媚子迷昏了頭!想當年相府謀逆,康王作亂,她扶音能脫得了幹係?留著她,就是留著禍根!”
這話像把鈍刀子,一下下割在墨寒鈺心上。
他想起五年前桃花樹下的少女,想起她塞進自己掌心的鴛鴦帕子,喉間猛地發緊。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翻湧的情緒:“母後教訓的是,兒臣心裏有數,兒臣將她留在身邊也是為了貴妃罷了,她現在是兒臣的妃嬪,要是處置不當,怕損了皇家顏麵。”
太後盯著他看了好半天,最後歎了口氣,語氣鬆和了些:“哀家也是為你著想,後宮的事,總得把規矩擺在前頭,你別以為你那些小心思沒人知道,可要是在鬧出事情來,就別怪哀家了。”
墨寒鈺心裏一緊,抬眼時目光又變回冷冽:“兒臣明白。”
他退出慈寧宮時,夜風吹得袍角嘩啦啦響。
付德勝跟在後麵,低聲說:“陛下,太後娘娘對瑾貴人的怨氣好像......”
“本就該有怨氣。”墨寒鈺打斷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不然,魚兒怎麼會自己上鉤?”
付德勝愣了一下,隨即明白過來:“陛下是想......”
墨寒鈺望著漫天星子,聲音沉沉的:“從今日起,就讓瑾貴人留在太後宮中抄寫佛經,不必理會,隻是命人暗中保護著,別真的出事了才好。”
他看得出那些傳言必然是有人故意散播的,他必須抓出這背後之人才行。
柳歸煙聽說陛下對扶音不管不顧時,正對著銅鏡描眉,笑得眉眼彎彎:“好,好得很!”
旁邊宮女趕緊遞上新手帕:“娘娘,陛下這是要厭棄瑾貴人了嗎?”
“厭棄?”柳歸煙接過帕子,慢條斯理擦著指尖,“怕是沒那麼簡單,不過......太後的佛堂又陰冷又潮濕,最容易生病,要是再加點‘助力’......”
她話沒說完,之前被她收買的宮女春桃就悄悄進來了,跪下磕頭:“娘娘,東西帶來了。”
春桃捧上一個小巧的紫檀木盒,打開一看,裏麵是幾顆深褐色的藥丸,飄著若有似無的腥氣。
“這是‘牽機引’,”春桃低聲說,“慢性毒藥,吃下去剛開始隻是沒精神、偶爾咳血,日子久了,人就會瘦得不成樣子,最後跟得了重病似的沒了。”
柳歸煙拿起一顆藥丸,對著燭光看了看,嘴角笑意更濃:“好,做得好,你在太後宮中做事,比誰都要便宜,把這藥混在她飲食裏,記住,藥量要輕,一定得做得天衣無縫。”
“奴婢遵命。”春桃接過木盒,小心翼翼揣進袖子裏。
抄寫佛經的日子果然難熬。
青磚縫裏滲出來的潮氣混著黴味,整天在鼻尖飄著。
扶音的被褥薄得很,每天送來的飯菜更是清湯寡水,難以下咽。
扶音盯著剛送來的那碗銀耳羹,瓷白湯匙沉在碗底,舀起來時竟掛著幾縷瞧不真切的褐色絲絮。
她指尖輕輕發顫,把湯匙往碗沿一擱,目光掃過殿裏垂著頭侍立的宮女,正是太後新派來的春桃。
她這幾天總覺得精神頭不足,早上起來喉頭發腥,帕子上時不時沾著點淡紅血跡。
原本還以為是佛堂又濕又潮,這才讓寒氣進了身子,可如今看到羹湯裏的異常,立時明白了。
她不動聲色地拿銀簪子劃開碗底凝固的羹糊,簪尖竟慢慢透出暗青色。
“果然是毒。”她捏緊了帕子,指節都發白了。
扶音不動聲色地把碗往前推了推,聲線聽著沒什麼起伏:“這湯好像涼了,春桃,端去熱一熱。”
春桃暗地裏撇了撇嘴,趕緊上前,端著碗退了出去。
佛堂裏的飲食都是太後宮裏統一送的,能在這上麵動手腳的,除了柳歸煙還能有誰?
這毒下得也太陰了,剛開始隻讓人打不起精神、渾身發沉,等覺出不對時,怕是早就沒救了。
深夜裏,佛堂的燭火晃得人眼暈。
扶音攥著狼毫的手突然抖起來,宣紙上寫了一半的‘空’字被墨點暈成了一團模糊。
她低頭去夠滾到腳邊的鎮紙,喉間忽然湧上一股腥甜,暗紅的血沫從嘴角溢出來,滴在明黃的經書上,像朵炸開的妖異梅花。
“噗——”
更大口的血濺在攤開的《心經》上,黑字眨眼就被血色浸透。
扶音眼前一黑,狼毫從指縫滑落,身子像斷了線的木偶往前栽,額頭磕在青磚上,發出悶響。
“貴人!” 守在門外的小太監聽見動靜衝進來,見她麵無血色地趴在血灘裏,嚇得聲音都打顫,“快來人啊!瑾貴人吐血了!”
消息傳到慈寧宮時,太後正拿銀簽子挑著蜜餞吃,聽完冷笑一聲把簽子甩在青玉盤裏:“裝病罷了!哀家看她是嫌抄經罰得輕,變著法兒躲懶呢,真是被驕縱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