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振東的喉結滾了滾,沒說話,但握著鋤頭的手,指節卻泛著白。
是啊,她以前就是這麼想的。
他為她做的每一件事,在她眼裏,都成了束縛她的枷鎖。
“但現在不一樣了。”白瑜昕往前湊了湊,有幾分引誘的意味,“我想好好跟你,跟媽和弟妹們一起過日子。咱們是一家人,一家人就不該藏著掖著,你說對不對?”
那聲一家人,像是一顆小石子,輕輕投進了薑振東沉寂許久的心湖,蕩開了一圈圈的漣漪。
他看著她清澈的眼睛,裏麵沒有了以往的嫌惡和不耐,隻剩下認真和一點點的小心翼翼。
心口那塊被寒風吹了許久的冰,好像......暖了一下。
這個認知讓他有些無措,下意識地避開了她的視線,重新低下頭,拿起鋤頭在磨刀石上一下一下地磨著,隻是力道和節奏都亂了。
過了好半天,院子裏隻剩下刺啦刺啦的磨刀聲。
就在白瑜昕以為他不會回答,心裏開始打鼓的時候,男人沉悶的聲音才從喉嚨裏擠出來。
“需要什麼木料和鐵件,你列個單子給我。”他頓了頓,又補了一句:“錢的事,我來想辦法。”
白瑜昕眼睛一亮,嘴角忍不住彎了起來:“好!”
第二天一早,薑曉雨剛在院子裏的水井邊搓完一家人的衣服,累得直不起腰,就看見白瑜昕從屋裏走了出來。
她下意識地站直了身子,眼神裏還有些戒備。
雖然昨天嫂子護著她,還打了那個無賴白家寶,可這麼多年養成的習慣,不是一天就能改過來的。
“曉雨。”白瑜昕走到她跟前,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能不能......借我點紙和筆?”
薑曉雨一愣,看她的眼神頓時變得古怪起來。
“你要紙筆幹什麼?”
這年頭,紙和筆金貴著呢。尤其是她這個上高中的,作業本都是正反麵寫滿了字,才舍得換新的。
白瑜昕看出了她的猶豫,莞爾一笑:“暫時保密,等我弄好了,你就知道了。”
神神秘秘的。
薑曉雨在心裏嘀咕了一句,撇了撇嘴。
可想到昨天這個嫂子為了護著自己,跟娘家都撕破了臉,又想到二哥還在衛生所躺著,她心裏那點不情願就散了。
她擦了擦手,回屋從自己那個寶貝得不行的書包裏,小心翼翼地拿出了一支用了大半的鉛筆和幾張草稿紙。
“就剩這麼點了,你省著點用。”薑曉雨把東西遞過去,態度還是有點衝,但眼神卻不敢看白瑜昕。
白瑜昕接過紙筆,像接過了什麼珍寶,鄭重地對她道:“放心,用完了我肯定想辦法給你買新的還你。”
“誰要你還了!”薑曉雨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瞬間炸毛,扭頭就往廚房走,“我去做飯了,反正就這些,多了我也沒有!”
看著她那副嘴硬心軟的樣子,白瑜昕忍不住笑了。
這個小姑子,其實心眼不壞,就是嘴硬了點。
白瑜昕回到屋裏,將那幾張寶貝似的草稿紙在桌上鋪平,握著那半截鉛筆,閉了閉眼。
軸承、輪轂、刹車、腳踏......一個個零件在腦海裏分解,又重組。
她睜開眼,手中的鉛筆在紙上沙沙作響,一條條精準的線條勾勒出來,一個簡易卻實用的輪椅雛形,漸漸在紙上顯現。
薑曉雨端著一碗溫水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場景。
她嫂子坐在桌前,晨光透過窗欞灑在她身上,給她鍍上了一層柔和的光暈。
她的側臉專注而寧靜,和平時那個嬌氣又刻薄的女人,判若兩人。
薑曉雨放輕了腳步湊過去,目光落在草稿紙上時,人就挪不動道了。
紙上畫著一個怪模怪樣的椅子,倆大輪子,倆小輪子,還有扶手和腳蹬子,旁邊用小字密密麻麻地標注著啥尺寸啥零件的。
那線條,比她美術老師在黑板上畫的都利索,結構看著也清楚,反正就是......厲害。
她一個高中生,哪裏見過這個。
“嫂子......你畫的這是啥?”薑曉雨的聲音不自覺地放輕了,生怕驚擾了她。
白瑜昕落下最後一筆,這才抬起頭,把手裏的圖紙舉到她麵前晃了晃。
“給振南做的輪椅。等弄好了,他就能自己出門曬曬太陽了。”
輪椅......
這就是昨天說的那個輪椅!
薑曉雨盯著圖紙上那個精巧的椅子,腦子裏已經有了二哥坐著它在院子裏轉悠的畫麵。
她再看白瑜昕,跟看個什麼稀奇人物似的,嫂子,你真行啊......”
白瑜昕被她這麼直勾勾地盯著,倒有些不自在了,心裏一動,溫聲問了句,“想學不?想學我教你。”
薑曉雨的臉騰地一下就熱了。
她當然想學!做夢都想!
可話到了嘴邊,又拐了個彎。
她哼了一聲,扭頭不看她,嘴硬得很,“誰稀罕!我......我忙著呢!”
說完,跟腳底抹了油似的,把水碗往桌上一擱,轉身就跑了出去。
白瑜昕把圖紙小心地疊好,壓在枕頭底下,盤算著等薑振東回來,這事兒就有譜了。
沒過多久,她挪步到灶房,薑曉雨正蹲在灶膛前添柴,小臉被火光映得紅撲撲的。
“嫂子,飯快好了。”薑曉雨頭也沒抬,似乎還沒過去剛才那個不好意思的勁兒。
“我來吧,你歇著去。”白瑜昕說著就要去拿她手裏的燒火棍。
薑曉雨像是被什麼燙了手,猛地站起來,往後躲了一步。
“不用!我力氣大著呢,快了!”
她吼完,又覺得自個兒聲音太大了,偷偷覷了白瑜昕一眼,見她沒惱,才又低下頭,小聲地補了一句。
“你身上有傷,肚子裏還揣著一個呢,消停待著吧。”
白瑜昕心裏暖烘烘的,也就沒再跟她搶。
一頓晚飯,在一種沉默又不算憋悶的氣氛裏吃完了。
天一點點擦黑,薑振東還沒影子。
張如玉坐不住了,在堂屋門口來回踱步,一遍遍地往村口那條黑黢黢的路上瞅,臉上的褶子都透著股焦急。
“這孩子,怎麼還不回來?都這個點了,人跑哪兒去了......平時不這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