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大全
打開小說大全APP
閱讀更多精彩小說內容
目錄
設置
客戶端

第6章

青塘寨的春汛來得比往年都早。淩泉蹲在自家漏雨的茅簷下,看著泥漿從門檻縫裏汩汩地往裏滲,活像一群不請自來的泥鰍。雨水順著屋頂的破洞滴在他後頸上,冰涼刺骨,倒讓他想起解州鹽池那個叫白芷的姑娘——那雙沾著藥渣卻亮得驚人的眼睛,還有消失在箭雨中的紅頭繩。

"哥!"淩雲頂著鬥笠衝進院子,褲腿糊滿了泥巴,"王嬸家的山牆塌了半邊,砸傷了小柱子!"

淩泉抹了把臉上的雨水。這已經是開春以來第三戶塌房的人家了。青塘寨的屋子多是泥糊竹篾的草棚,經年累月下來,不是東倒就是西歪,活像一群醉漢互相攙扶著才沒倒下。

"走,看看去。"他抄起牆角那捆新削的竹篾,這是他從後山砍來準備做新紡機部件的。

王嬸家的慘狀比想象的還糟。半邊山牆塌成了泥堆,露出幾根歪七扭八的竹子骨架,活像被扒了皮的魚刺。小柱子縮在角落裏,額頭上一道血痕,懷裏還死死抱著個濕透的布偶。

"泉哥兒..."王嬸抹著眼淚,"這破屋子...怕是撐不過這個雨季了..."

淩泉繞著廢墟轉了一圈,眉頭越皺越緊。這些房子的骨架根本不成直線,竹子彎曲得像老婦人的腰,泥漿填充得厚薄不均——難怪一泡水就垮。

"王嬸,得重蓋。"他踢了踢一根發黑的竹子,"這些料都朽了。"

"重蓋?"王嬸的眼淚掉得更凶了,"哪來的銀錢請匠人?寨裏會彈線的老張頭去年就..."

淩泉突然蹲下身,撿起塊尖銳的石片在泥地上畫起來。線條橫平豎直,漸漸勾勒出個奇怪的物件——一段中空的竹筒,兩端裝著轉軸,中間纏著浸透墨汁的棉線。

"這是...?"淩雲湊過來,濕漉漉的腦袋蹭在淩泉耳邊,像隻好奇的狸貓。

"墨鬥。"淩泉嘴角微微上揚,"不過得改良改良。"

三天後,王嬸家的廢墟前圍滿了看熱鬧的村民。淩泉正在演示他的新發明——一根三尺長的毛竹筒,兩端裝著木齒輪,中間繃著浸滿墨汁的牛筋線。他輕輕轉動把手,墨線"啪"地彈在準備好的木料上,留下筆直的黑痕。

"神了!"老木匠張叔顫巍巍地摸著墨線痕,"比老朽當年用的準多了!"

淩泉笑而不語。這改良墨鬥是他熬了兩個通宵的成果——竹筒裏藏著精巧的齒輪組,確保每次彈線都分毫不差;牛筋線用蓖麻油泡過,再蘸上鬆煙墨,比普通棉線更韌更黑。

"都讓讓!讓讓!"淩雲抱著幾根新伐的毛竹擠進來,"哥,按你說的尺寸截好了!"

接下來的日子,青塘寨的男人們突然都有了幹勁。淩泉的墨鬥在寨子裏傳了個遍,連六歲的娃娃都能用它彈出筆直的線。新伐的毛竹在墨線指引下變得規整,夯土牆也壘得橫平豎直。不出半月,王嬸家的新屋就立起來了——方方正正,簷角筆直得像用尺子比過,在一片東倒西歪的茅屋中格外紮眼。

"泉哥兒,給我家也彈個線唄!"

"淩家小子,這墨鬥能借使使不?"

"排隊排隊!我家屋頂都快塌了!"

淩泉被熱情的村民圍得水泄不通,額頭上的汗都沒空擦。他正手把手教李二叔怎麼轉齒輪,寨口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人群瞬間安靜下來。五匹高頭大馬踏著泥水而來,為首的正是三個月不見的周扒皮。這廝穿著簇新的湖綢長衫,腰間玉佩叮當作響,活像個行走的錢袋子。

"喲,這是要造反啊?"周扒皮眯著三角眼掃視新屋,"誰準你們私建逾製房屋的?"

淩泉心頭一緊。大宋律法確有規定,庶民屋舍不得逾製,但青塘寨天高皇帝遠,從來沒人較這個真。

"周老爺,"淩泉上前一步,不動聲色地把墨鬥塞給身後的淩雲,"王嬸家屋子塌了,大夥兒幫著重建,算不得逾製吧?"

周扒皮冷笑一聲,馬鞭指向新屋的簷角:"庶民房舍不得用飛簷,這是律法!"他突然俯下身,聲音壓得極低:"淩泉,別以為弄個破墨鬥就能在青塘寨稱王稱霸。"

淩泉這才明白,周扒皮哪是在意什麼逾製,分明是借題發揮。他餘光瞥見淩雲正悄悄往人群外溜,懸著的心稍稍放下。

"來人!"周扒皮突然直起腰,聲音拔高八度,"把這違製房屋給我拆了!以儆效尤!"

四個家丁如狼似虎地撲向新屋。王嬸哭喊著撲上去,被一把推倒在泥水裏。淩泉剛要上前,卻被周扒皮的馬鞭攔住。

"淩泉,"周扒皮笑得陰惻惻的,"聽說你在鹽場勾搭了個小醫女?要不要老爺我幫你打聽打聽下落?"

這句話像把尖刀捅進淩泉心窩。他渾身血液瞬間衝上頭頂,拳頭捏得咯咯響。周扒皮卻哈哈大笑,馬鞭一揮:"拆!給我拆幹淨!"

鋤頭砸在牆上的悶響伴隨著王嬸的哭嚎。新建的土牆轟然倒塌,揚起一片黃塵。淩泉死死盯著周扒皮得意的嘴臉,突然發現這廝的目光總往自家茅屋方向瞟。

不對!這廝另有所圖!

淩泉猛地轉身,果然看見一個鬼鬼祟祟的家丁正摸進自家院子。他拔腿就往回跑,身後周扒皮的怒罵和馬鞭的破空聲都被拋在腦後。

茅屋裏,那家丁正在翻箱倒櫃。見淩泉衝進來,他竟不慌不忙,反而舉起本發黃的舊書:"小子,私藏兵書可是死罪!"

淩泉定睛一看,頭皮發麻——那是父親生前留下的《武經總要》殘卷,他一直藏在床底磚縫裏。

"拿來!"淩泉撲上去搶書。兩人扭打間撞翻了桌子,陶碗摔得粉碎。家丁仗著人高馬大,一腳踹在淩泉肚子上,趁機竄出門去。

淩泉忍痛追出,卻見周扒皮已經接過書卷,正眯著眼細看。見淩泉出來,他陰笑著揚了揚書:"淩泉啊淩泉,私藏兵書,勾結邊軍,你這是要造反呐!"

"放屁!"淩泉氣得渾身發抖,"那是我爹的遺物!"

周扒皮充耳不聞,轉身對身旁一個家丁耳語幾句。那家丁翻身上馬,朝縣城方向疾馳而去。

"報官?"淩泉冷笑,"縣太爺認得幾個字?能看出這是兵書?"

周扒皮不慌不忙地卷起書冊:"淩泉,你怕是不知道,新任的巡檢大人可是從西北軍下來的。"他湊近一步,聲音裏帶著毒蛇般的嘶嘶聲:"最恨的就是私傳軍械圖冊的奸細。"

淩泉如墜冰窟。他終於明白周扒皮的真正目的——這廝早就知道書的事,等的就是今天!

遠處突然傳來整齊的馬蹄聲。淩泉抬頭,看見一隊穿著皮甲的騎兵正朝寨子奔來,當先的旗幟上赫然寫著"巡檢"二字。

"哥!"淩雲不知從哪鑽出來,手裏還攥著那個墨鬥,"後山!快!"

淩泉最後看了眼被翻得底朝天的家,看了眼得意洋洋的周扒皮,看了眼越逼越近的官兵,一咬牙跟著弟弟衝向後山。

竹林裏,淩雲跑得飛快,時不時回頭確認哥哥有沒有跟上。雨水打在竹葉上嘩嘩作響,掩蓋了追兵的聲音。七拐八繞後,兩人停在一處隱蔽的山洞前。

"你怎麼知道這地方?"淩泉喘著粗氣問。

"小時候躲周家少爺的狗發現的。"淩雲咧嘴一笑,露出兩顆虎牙,"哥,你那墨鬥..."

淩泉這才發現弟弟手裏還死死攥著那個改良墨鬥。竹筒在逃跑時磕破了,齒輪歪歪斜斜地掛在外麵,像隻受傷的刺蝟。

"壞了就壞了。"淩泉揉了揉弟弟濕漉漉的腦袋,"人能跑掉就..."

"不是!"淩雲急得直跺腳,"你看齒輪後麵!"

淩泉湊近一看,渾身血液瞬間凝固——齒輪軸心上刻著行小字:"西北軍械司監製"。

"這齒輪...是爹留下的?"

淩雲重重點頭:"我從爹的舊箱子裏翻出來的。哥,爹他...會不會真是..."

洞外的雨聲突然變得遙遠。淩泉耳邊回響起父親臨終時含糊不清的囈語:"...齒輪...不可示人..."

遠處傳來官兵搜山的呼喝聲。淩泉深吸一口氣,把墨鬥塞進懷裏:"走,先躲過這陣再說。"

雨幕中,兄弟倆的身影漸漸消失在竹林深處。而在他們身後,青塘寨的方向,周扒皮正點頭哈腰地把《武經總要》獻給那位巡檢大人。書頁在風中嘩啦啦翻動,露出裏麵密密麻麻的批注和一幅幅精巧的軍械圖——每一頁的角落,都畫著個小小的齒輪標記。

© 小說大全, ALL RIGHT RESERVED

DIANZHONG TECHNOLOGY CO. LT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