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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邊關的朔風卷著砂礫,抽打在淩泉臉上,像無數根淬了毒的銀針。他眯起眼睛,望著遠處延綿起伏的黃土塬,那裏隱約可見一隊商旅正緩緩而行,駝鈴聲被風吹得斷斷續續,如同垂死之人的喘息。

"哥,看這個。"淩雲蹲在馬市角落,手裏捧著塊鐵甲殘片。甲片邊緣已經鏽蝕,呈現出詭異的紫黑色,在陽光下泛著病態的光澤。

淩泉接過甲片,指尖傳來粗糙的觸感。他用力一掰,"哢"的一聲脆響,甲片竟斷成兩截。斷麵處布滿蜂窩狀的氣孔,像被蟲蛀爛的朽木。

"這甲..."淩泉的眉頭擰成了疙瘩,"比紙糊的強不了多少。"

"更怪的是這個。"淩雲從懷裏掏出個布包,小心翼翼地展開——裏麵是幾枚做工粗糙的鐵蒺藜,尖刺歪歪扭扭,活像長歪了的獠牙。"馬市東頭那個黨項商人賣的,說是從遼國販來的好貨。"

淩泉撿起一枚鐵蒺藜,在掌心掂了掂。重量不對,太輕了。他用力一捏,尖刺竟然彎了!這哪是兵器,分明是孩童的玩具!

"那商人呢?"

"跑了。"淩雲懊惱地踢了腳地上的土疙瘩,"我剛要細問,他就牽馬溜了,連貨都不要了。"

淩泉摩挲著鐵蒺藜上的紋路,突然瞳孔一縮——這紋路他認得!在將作監時,周煥曾得意洋洋地展示過一批"新式軍械",上麵的紋飾與這一模一樣。當時他還納悶,為何朝廷要采買這等劣質鐵器...

"雲兒,你守著這些。"淩泉迅速包好鐵蒺藜,"我去追那個黨項人。"

馬市嘈雜如沸水,各族商販的吆喝聲此起彼伏。淩泉穿過賣皮毛的回鶻人、賣香料的波斯人,循著淩雲指的方向追去。轉過一個賣馬具的帳篷,他突然瞥見那個黨項商人的背影——那人正鬼鬼祟祟地鑽進一個遼國商隊的營地。

淩泉閃身躲到一摞羊毛氈子後,豎起耳朵。風送來斷斷續續的對話聲,夾雜著生硬的漢話和某種他聽不懂的語言。

"...這批貨...不能再拖了..."

"...宋人查得緊..."

"...猛火油...藏在鹽車裏..."

猛火油!淩泉心頭一跳。這是軍中嚴格管製的火攻利器,怎會出現在邊市?他悄悄探頭,看見黨項商人正從懷裏掏出個皮囊,遞給對麵的遼商。那遼商接過皮囊,拔開塞子聞了聞,滿意地點點頭,隨即從馬鞍下取出個沉甸甸的包袱。

交易完成時,包袱角露出一截——是張羊皮地圖!淩泉眯起眼睛,隱約看見圖上標著幾個紅點,似乎是...宋軍的烽燧位置?

"誰在那裏!"遼商突然厲喝,手已經按在了腰刀上。

淩泉心頭一緊,剛要退後,背後卻傳來"哢嚓"一聲輕響——他踩斷了一根枯枝!遼商和黨項人同時轉頭,淩泉甚至能看清遼商臉上那道猙獰的刀疤在陽光下泛著紅光。

跑!

淩泉轉身就往馬市衝,身後傳來雜亂的腳步聲和黨項人古怪的咒罵聲。他靈活地繞過幾個駝隊,一頭紮進擁擠的人群。眼看就要甩開追兵,前方突然閃出個黑影——是個滿臉橫肉的契丹武士,正獰笑著張開雙臂攔路!

千鈞一發之際,旁邊羊毛堆裏突然伸出一隻枯瘦的手,猛地將淩泉拽了進去。淩泉剛要掙紮,一隻布滿老繭的手捂住了他的嘴。

"噓...是我..."

是老根頭!寨子裏最不起眼的牧羊人,平日裏佝僂著背,說話都帶著顫音。此刻這老頭卻目光如炬,另一隻手竟握著把明晃晃的短刀!

契丹武士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老根頭把淩泉往羊毛堆深處推了推,自己卻鑽了出去。

"老不死的!看見個穿藍衫的小子沒?"契丹武士粗聲粗氣地問。

"啊?啥?"老根頭的聲音突然變得含糊不清,活像個耳背的老糊塗,"羊...我的羊..."

"滾開!"武士一把推開他。

老根頭踉蹌幾步,突然"哎喲"一聲栽倒在地,正好絆住了武士的腳。趁這功夫,淩泉從羊毛堆另一側鑽出,頭也不回地衝向馬市外圍。

身後傳來打鬥聲和慘叫,淩泉不敢回頭,心臟在胸腔裏狂跳,幾乎要撞斷肋骨。他七拐八繞,終於甩開追兵,躲進一處廢棄的烽燧。殘破的土牆透著風,卻給了他片刻喘息的機會。

"老根頭..."淩泉攥緊了拳頭。這個平日裏毫不起眼的老人,竟有如此身手?更奇怪的是,他為何要救自己?

夕陽西沉時,淩泉才敢摸回馬市。人群已經散去,隻剩幾個收攤的商販。淩雲不知去向,鐵蒺藜和甲片也不見了。淩泉心頭一沉,剛要尋找,突然被人拽進了一條暗巷。

"別出聲!"是淩雲!他臉上沾著血,衣服也被撕破了,"老根頭...老根頭沒了..."

"什麼?"

"那幫契丹人...他們..."淩雲的聲音哽住了,"老根頭為了護住那些鐵蒺藜..."

淩泉如墜冰窟。他想起老根頭佝僂的背影,想起老人每次見到他都會偷偷塞來的野果,想起那雙布滿老繭卻溫暖的手...

"屍體呢?"

"被拖走了..."淩雲從懷裏掏出個染血的布包,"但他留下了這個。"

布包裏是半張燒焦的羊皮紙,上麵歪歪扭扭寫著幾行古怪的文字——是黨項文!紙角還粘著片鐵蒺藜的殘片,上麵有個模糊的印記:一個齒輪,中間刻著"周"字!

淩泉的手微微發抖。這印記他太熟悉了,在將作監的每一份文書上都有——是周煥的私印!

"哥...這到底是..."

"噓!"淩泉突然捂住他的嘴。巷口傳來腳步聲,還有鐵器碰撞的輕響。他拉著淩雲退到陰影處,屏住呼吸。

兩個契丹武士提著刀走過,嘴裏罵罵咧咧。月光下,淩泉看清了他們腰間掛著的銅牌——是遼國南院大王的徽記!

待腳步聲遠去,淩雲才敢出聲:"他們是誰?"

"買家。"淩泉的聲音冷得像冰,"有人在把劣質軍械賣給西夏和遼國..."

"誰這麼大膽?"

淩泉沒回答,隻是攥緊了那片帶"周"字印記的鐵蒺藜。遠處傳來夜梟的啼叫,淒厲如鬼泣。他突然想起老根頭最後那個眼神——渾濁的眼底,閃過一絲他從未見過的銳利。

"雲兒,你回寨子,把這事告訴..."

"我不走!"淩雲梗著脖子,"老根頭也是我親人!"

淩泉看著弟弟倔強的臉,突然意識到這個總跟在自己屁股後麵的小子已經長大了。他歎了口氣,從腰間解下個皮囊:"那好,你去找白芷,把這個交給她。"

皮囊裏是他在馬市順來的猛火油樣品,足夠讓白芷分析成分了。

"那你呢?"

"我去會會那個黨項商人。"淩泉的聲音輕得像片落葉,"老根頭不能白死。"

淩雲還想說什麼,遠處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淩泉一把將弟弟推到牆根,自己則閃到拐角處。月光下,一隊騎兵疾馳而過,為首的赫然是那個刀疤遼商!他們去的方向...是青塘寨!

"壞了!"淩泉臉色驟變,"他們要去滅口!"

兩兄弟拔腿就往寨子跑。夜風呼嘯,刮得人臉生疼。淩泉的靴子陷在泥裏,每跑一步都像有千斤重。遠處,寨子的輪廓在月光下若隱若現,安靜得可怕。

突然,一聲淒厲的慘叫劃破夜空!

"是王嬸家!"淩雲的聲音都變了調。

淩泉抄近路翻過土坡,眼前的景象讓他血液凝固——王嬸家的草房已經燃起大火,幾個黑影正提著刀四處搜尋。地上躺著個人影,身下一灘黑紅的液體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光澤。

"趴下!"淩泉一把按住淩雲,兩人匍匐在草叢中。火光照亮了襲擊者的臉——是那個黨項商人!他正用生硬的漢話喝問:"東西呢?老東西藏的東西呢?"

一個契丹武士從屋裏拖出哭喊的王嬸:"說!那個老羊倌的包袱在哪?"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王嬸的聲音已經嘶啞。

黨項商人冷笑一聲,舉起了刀...

千鈞一發之際,遠處突然傳來一聲尖銳的哨響。契丹人臉色大變:"巡邊的宋軍!撤!"

幾個黑影迅速上馬,消失在夜色中。淩泉剛要起身,卻被淩雲死死拽住:"等等!還有人!"

果然,一個瘦小的身影從暗處閃出,竟是那個黨項商人去而複返!他鬼鬼祟祟地摸到老根頭屍體旁,從老人懷裏掏出個東西塞進自己袖中,這才匆匆離去。

待馬蹄聲徹底消失,淩泉才敢衝進寨子。王嬸已經昏死過去,老根頭的屍體靜靜地躺在血泊中,右手還保持著握拳的姿勢。淩泉輕輕掰開老人僵硬的手指——掌心赫然刻著個血字:"弩"!

"這是什麼意思..."淩雲的聲音發顫。

淩泉沒回答,隻是默默合上老人的眼睛。月光下,老根頭的麵容出奇地安詳,嘴角甚至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仿佛終於完成了某個重要使命。

"哥!你看!"淩雲突然指著老人的衣領。那裏有一小塊布料被刻意翻起,露出下麵縫著的一個小口袋。

淩泉小心地拆開,裏麵是半張燒焦的紙條,上麵密密麻麻寫滿了黨項文字,隻在角落畫著個奇怪的符號:一把弩弓,弓臂上刻著個"淩"字!

"這是..."淩泉的手微微發抖。這個符號他太熟悉了,是他刻在每架改良弩機上的暗記!

遠處傳來急促的馬蹄聲,是巡邊的宋軍到了。淩泉迅速將紙條藏好,拉著淩雲躲進了草垛。透過縫隙,他看見帶隊的是個年輕校尉,正指揮士兵撲滅餘火。

"哥,老根頭他...到底是什麼人?"淩雲的聲音悶悶的。

淩泉望著火光中老根頭的遺體,突然明白了什麼。老人佝僂的背影,顫抖的雙手,還有那些總在關鍵時刻出現的"巧合"...都不是偶然。

"他是個戰士。"淩泉輕聲說,"至死都是。"

夜風卷著灰燼盤旋上升,像無數黑色的蝴蝶飛向夜空。淩泉攥緊了那張帶血的紙條,上麵的"淩"字在月光下格外刺眼。他知道,自己正站在某個巨大陰謀的邊緣,而老根頭用生命換來的情報,就是揭開這一切的鑰匙。

遠處山梁上,一隊騎兵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長。為首的黨項商人正展開從老根頭身上搜出的東西——是半張地圖,上麵標著幾個紅點,連起來像個張開的弩臂。

"快了..."黨項商人獰笑著收起地圖,"就快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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