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穿過雲層時,我望著窗外逐漸縮小的城市輪廓,心裏沒有絲毫留戀。下方的江市像一塊被雨水泡軟的糖,模糊了所有曾讓我心動的痕跡——那些在沙發上糾纏的夜晚,在陽台說過的情話,在舞蹈室裏她幫我整理舞鞋的瞬間,如今都成了紮在心上的刺,拔出來會疼,留在裏麵更疼,索性就讓它們隨著飛機的攀升,徹底留在那個不屬於我的城市裏。
後來我才從森父偶爾發來的消息裏得知,在我登上飛往蘇黎世的航班後,董寒蘇正和阮梓墨站在他們剛裝修好的公寓裏,手裏捏著燙金的結婚請柬。阮梓墨的聲音裏滿是雀躍,他伸手攬住董寒蘇的肩,說:“寒蘇,我們竟真要結婚了,我感覺好幸福。”他還說,回國唯一的心願就是娶她為妻,如今終於要夢圓。我能想象出阮梓墨當時的神情,大概是眼底閃著光,像個得到糖果的孩子,卻不知道那糖果的包裝裏,裹著董寒蘇從未說出口的敷衍。
森父說,董寒蘇當時隻是垂著頭,輕輕“嗯”了一聲,連嘴角的笑意都顯得勉強。阮梓墨大概也察覺到了她的不對勁,收回手問她是不是還在怪自己當年不告而別。董寒蘇搖頭,說“如今愛你尚且不及,怎會怪你”,可她抬手回抱阮梓墨時,後背卻不自覺地僵了一下,停頓了幾秒才慢慢放鬆——這個細節是森母後來跟森父念叨的,她說從沒見過董寒蘇對誰這樣生疏,哪怕是當年剛認識森父的時候,也沒有過這樣的僵硬。
我猜,那時候董寒蘇的腦子裏,大概全是我的影子。不是她刻意去想,而是那些被她忽略了五年的細節,終於開始在她心裏翻湧。她或許會想起,有次她因為工作不順心在家喝酒,我穿著小熊玩偶服,笨拙地給她變魔術,把藏在袖子裏的糖塞進她手裏;或許會想起,每次她吸煙時,我都會皺著眉搶過她的煙,說“姐姐吸煙傷身,少抽些,最好戒掉”,然後被她捏著臉頰調侃“小朋友愛管閑事”;或許還會想起,我每次惹她生氣後,都會黏在她身邊,像隻小尾巴一樣跟著她,直到她笑出聲才肯罷休。這些她曾以為是“麻煩”的瞬間,如今卻成了她心神不寧的根源。
森父還說,董寒蘇曾跟他坦言,一開始收留我,隻是因為恨我父親——恨他破壞了她原本的家庭,恨他讓她從小就活在“沒有父親”的陰影裏。所以她把所有的恨意都發泄在我身上,覺得我和我父親一樣,都是闖入她生活的“侵略者”。她以為對我隻有恨,以為和我在一起隻是為了報複,可當我真的離開後,她才發現那些刻意的冷漠和報複,早就被日複一日的相處磨成了習慣,而習慣裏,藏著她自己都沒察覺的在意。
那天陪完阮梓墨,董寒蘇本打算回家,可阮梓墨說自己舊傷複發,纏著她留下來。她拗不過,隻好應了。淩晨兩點的時候,她拿出手機想給我發消息,卻發現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以前這個時間,我總會跟她說“姐姐早點睡,別熬夜”,有時候還會拍一張自己睡眼惺忪的照片發給她,讓她放心。可那天,她翻遍了聊天記錄,最後隻打出了幾個字,又刪掉,反複幾次後,幹脆關了手機。
她走到陽台吸煙,夜風把煙味吹得很遠,也把她的思緒吹回了從前。森母說,那天夜裏,保姆起夜時看到董寒蘇站在陽台,對著月亮發呆,嘴裏還小聲念叨著什麼,仔細聽才聽出是“阿寂”兩個字。她大概是想起了,有次我為了給她摘陽台上的月亮花,不小心從梯子上摔下來,膝蓋擦破了皮,卻還笑著把花遞到她麵前,說“姐姐,你看這花像不像月亮?”
第二天清晨,董寒蘇本來要去醫院補班,可阮梓墨拉著她去了舞團參觀,說想讓她看看自己排練的樣子。她跟著去了,卻在看到阮梓墨換上芭蕾舞服旋轉時,愣在了原地——她眼前突然浮現出我的身影,我穿著白色舞服,在舞蹈室裏一遍遍練習旋轉,汗水順著臉頰往下流,卻依舊笑得很開心。她甚至想起,有次我練到低血糖,暈倒在舞蹈室,醒來後第一句話卻是“姐姐,我今天的旋轉是不是比昨天好一點了?”
參觀結束後,阮梓墨坐上她的車,說想跟她一起回家,順便把婚訊告訴“弟弟阿寂”。森父說,當時董寒蘇的臉色瞬間變了,她找了個借口說“家裏還有事”,就匆匆把阮梓墨送回了家。她心裏大概是怕的,怕我聽到婚訊會難過,可那時候她還不知道,我已經在幾千公裏外的飛機上,徹底斬斷了和她的所有聯係。
回到家時,董寒蘇連董母和森父的問候都沒聽清,徑直衝上樓,推開了我的房門。房間裏的被子疊得整整齊齊,不像以前那樣總是被我弄得亂七八糟;梳妝台上空了大半,我常用的發膠、發帶都不見了;書架上的芭蕾書籍也少了很多,隻剩下幾本她以前送給我的,我沒帶走的書。森父說,董寒蘇站在房間裏,眼神空洞,像是丟了什麼重要的東西。
森父跟著走了進來,輕聲說:“阿寂昨夜出國了,去蘇黎世學舞蹈,他沒告知你嗎?”這句話像一道驚雷,炸醒了失神的董寒蘇。她踉蹌著後退了一步,靠在床沿上緩緩坐下,房間裏還殘留著我的氣息——是我常用的洗衣液味道,淡淡的檸檬香,可這氣息卻讓她更難受,因為她知道,這氣息很快就會消失,就像我一樣,再也不會回來了。
董母也走了進來,見她失魂落魄的樣子,還以為是姐弟情深,勸她說:“你弟弟出國是為了事業,你這姐姐該高興才是。”森父遞了一杯水給她,說:“我們本來商量著,等春節的時候去蘇黎世陪阿寂,想見他隨時都能見到。”可董寒蘇沒有接那杯水,隻是呆呆地看著床上的枕頭——那是我睡了五年的枕頭,上麵還留著我的溫度。
等房間裏隻剩下她一個人時,董寒蘇才慢慢躺到我的床上,把臉埋進枕頭裏,試圖尋找我的氣息。她心裏大概在想,我為什麼不告而別?為什麼連一句“再見”都不肯說?可她忘了,是她一次次的欺騙,一次次的傷害,把我推到了不得不離開的地步。她忘了,在她為阮梓墨準備玫瑰花海的時候,我正在家裏等著她過五周年紀念日;她忘了,在她為阮梓墨擋下艾滋病針頭的時候,我還站在一旁,擔心她的安危;她忘了,在她和阮梓墨規劃未來的時候,我還抱著一絲希望,期待她能回頭。
後來森父告訴我,那天董寒蘇在我的房間裏待了一整天,保姆送去的飯菜一口都沒動。她蜷縮在床上,睜著眼睛到天明,反複告訴自己“我沒有錯,我隻是不愛他了,習慣就好”,可心裏的不安卻越來越強烈,像潮水一樣把她淹沒。她大概是第一次意識到,那個總是跟在她身後,喊她“姐姐”的男孩,那個滿心滿眼都是她的男孩,真的不會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