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必須馬上把消息傳到京城!”錢通一咬牙轉身就往知味軒跑去。
現在唯一能救顧家的隻有顧塵自己了。
前往京城的官道上囚車顛簸。
顧庭蘭蜷縮在狹小的空間裏手腳被鐐銬磨得血肉模糊。
秋日的陽光本該是暖的,照在他身上,卻隻剩下無盡的屈辱和冰冷。
駱安騎著馬不緊不慢地跟在囚車旁邊,好似在欣賞一件珍奇的玩物。
“顧老先生感覺如何啊?”他嘴裏叼著一根草棍滿臉的戲謔,“您這一輩子,燒過不少寶貝吧?可曾想過自己有朝一日,也能被人當成寶貝,這麼鎖在籠子裏供人觀賞?”
顧庭蘭閉著眼不發一言。
“不說話?好,有骨氣!”駱安也不生氣,他對著旁邊的手下使了個眼色。
那名錦衣衛會意,從水囊裏倒了些水,走到囚車前,故意將水慢慢地,倒在了幹裂的黃土地上。
顧庭蘭的嘴唇已經幹得裂開了口子,他聞到了水的氣味,喉頭不自覺地聳動了一下。
“想喝嗎?”駱安笑道,“求我啊。你跪下,給咱家磕個頭,咱家就賞你一口。”
顧庭蘭猛地睜開了眼睛,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裏,沒有哀求,沒有恐懼,隻有一種被壓抑到極致的,冰冷的火焰。
他想起了自己的兒子。
想起了兒子在應天府,麵對肖文時的那份冷靜。想起了兒子在京城,咆哮午門時的那份瘋狂。
他忽然明白了。
骨氣,不是梗著脖子去死。
真正的骨氣,是活下去,是忍受所有的屈辱,然後用最狠的方式,把這一切,加倍地還回去!
他緩緩地,重新閉上了眼睛,將所有的情緒,都壓進了心底最深處。
他要活著,活著到京城,活著見到自己的兒子。
他不能成為兒子的累贅,他要成為兒子手中,最鋒利的那把刀!
駱安見他油鹽不進,臉上的笑容也漸漸消失了。他要的不是一個硬骨頭,他要的是一條搖尾乞憐的狗。
他要讓顧塵知道,他爹在自己手裏,過的是生不如死的日子。
“敬酒不吃吃罰酒。”駱安的眼神變得陰狠,“給我走快點!天黑之前,要是到不了下一個驛站,今天晚上,所有人,包括這位顧老先生在內,就都別吃飯了!”
......
京城,西苑,紫宸丹房。
乾坤造化爐內的純陽真火,已經穩定地燃燒了五天五夜。
顧塵一身幹淨的奉禦官服,站在爐前,手裏拿著一本厚厚的手劄,那是他父親顧庭蘭一生心血的結晶,前日剛剛由馮保派人從應天府取來。
他的身旁,擺著一張巨大的桌案,上麵鋪著上好的宣紙,筆墨俱全。
馮保和邵真人,像兩個聽話的小廝,躬身立在一旁,連大氣都不敢喘。
“顧奉禦,聖上那邊已經催了三次了,問這第一爐‘九轉純陽丹’,何時能成?”馮保小心翼翼地問道。
顧塵沒有抬頭,他的目光,專注地落在手劄上。
那上麵,沒有華麗的辭藻,隻有一行行精準到枯燥的數據。
“開元二十三年,第七窯,鬆柴三千斤,風門開七分,燒足六個時辰,升溫至‘純青’,開窯,得青白瓷一百二十件,色泛黃,廢。”
“天順二年,第三窯,改用木炭,風門開九分,燒足八個時chen......”
這些,在外人看來,是失敗的記錄。
但在顧塵眼裏,這每一個字,都價值千金。
這是一個頂尖技術人員,用一生的時間,在和一個龐大而複雜的係統進行對抗、調試、優化。
這套方法論,用在燒瓷上,可以燒出天青釉。
用在煉丹上,同樣可以。
“火候,還是差了一點。”顧塵放下手劄,走到一個測溫孔前,仔細觀察著裏麵火苗的顏色。
他轉頭,看向桌案上那張宣紙,上麵已經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各種符號和數字,那是他根據父親手劄裏的數據,結合這幾天的觀察,推演出的全新火候控製曲線。
“馮公公,”顧塵開口了,“傳我的令,從即刻起,火工道人三班輪替,每半個時辰,記錄一次三個測溫孔的火色變化,以及對應的焦炭用量。數據但凡有半點差錯,杖斃!”
“是!”馮保連忙應下,他雖然聽不懂,但顧塵身上那股子無法撼動的威嚴,讓他不敢有絲毫怠慢。
就在這時,一名裕王府的侍衛,步履匆匆地走了進來,他的臉上,帶著一絲掩飾不住的焦急。
他快步走到顧塵身邊,附耳低語了幾句。
顧塵臉上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
他隻是靜靜地聽著,連眼皮都沒有眨一下。
但馮保卻清楚地看到,顧塵握著毛筆的手,指節,一根根地捏得發白,那支上好的湖筆,竟在他的手中,發出了“咯吱咯吱”的哀鳴。
當侍衛說完,退下之後。
顧塵緩緩地,將那支已經快要被捏斷的毛筆,放回了筆架上。
他轉過身,重新走向那座烈焰熊熊的乾坤造化爐。
“顧奉禦,您這是?”馮保感覺氣氛不對,小心地問了一句。
顧塵沒有回答。
他走到爐前,猛地打開了爐子側麵的一個加料口。
一股灼熱到幾乎能將人融化的白光,瞬間噴湧而出。
在馮保和邵真人駭然的尖叫聲中,顧塵竟然徒手,從旁邊拿起一根用來撥弄焦炭的鐵釺,直接伸進了那片白色的火海之中!
“滋啦——”
不過眨眼的工夫,那根手臂粗的鐵釺,前端竟被燒得通紅,好比一塊燒紅的烙鐵。
顧塵麵無表情地,將那根燒紅的鐵釺,抽了出來。
他沒有看任何人,隻是低頭,看著那根散發著恐怖高溫的鐵釺,一字一句地,仿佛在對自己說話。
“陸炳,你喜歡用文火,慢慢地折磨人。”
“可惜,我隻喜歡玩這個。”
他猛地抬起頭,看向馮保,那雙眼睛裏,沒有憤怒,沒有悲傷,隻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好比萬年玄冰的森然。
“馮公公。”
“奴,奴婢在!”馮保嚇得魂不附體。
“傳話給裕王,還有徐閣老。”
顧塵的聲音,平靜得可怕。
“告訴他們,三日之後,我要開爐獻丹。”
“另外,幫我準備一份奏疏。我要參他錦衣衛指揮使陸炳,十大罪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