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林書書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所有的情緒,重新恢複了那副溫順恭敬的模樣。
她打開門,門外站著一個穿著粉色比甲的丫鬟,正是先前跟在盧婷婷身邊的。
那丫鬟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嘴角撇了撇:“磨蹭什麼呢?我們姑娘的時間金貴著呢,耽誤了你擔待得起嗎?還不快跟我走!”
林書書垂下眼簾,“是。”
盧婷婷被安置在了燼園東側最大最華麗的一處院落,名曰“聽雪閣”。
林書書跟著那丫鬟一踏進去,就聞到了一股與前廳裏一般無二的,甜膩到發齁的熏香味。
院內已經換上了一批新的丫鬟仆婦,個個都低眉順眼,噤若寒蟬。
正屋的門大敞著,盧婷婷換了一身更加日常的鵝黃色長裙,正坐在主位上,由兩個丫鬟殷勤地捏著肩。
她麵前的桌案上,擺著一套全新的粉彩瓷茶具,精美華麗,顯然也是她從宮裏帶來的私藏。
“奴婢林書書,給盧姑娘請安。”
林書書走到門口,便恭恭敬敬地跪了下去。
盧婷婷沒有讓她起來。
她端起一旁的茶盞,用杯蓋輕輕撇去浮沫,吹了吹,才慢悠悠地抿了一小口。
“一個試藥的,倒也真是好本事,能把我們戰神王爺哄得這般開懷,連我這個皇上親賜的人的麵子,都敢駁了。”
她的話語輕飄飄的,卻字字誅心,直接將林書書釘在了“恃寵生嬌,離間君臣”的罪名上。
林書書的心猛地一揪:“姑娘明鑒!奴婢萬萬不敢!王爺的喜好,奴婢隻是......隻是僥幸揣摩到了一二,絕無半點不敬姑娘的意思!”
“是嗎?”
盧婷婷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既然你這麼會揣摩,那便開始吧。教教我,你是怎麼泡出那杯讓王爺龍心大悅的‘好茶’的。”
她站起身,走到那套粉彩茶具前,故意將那隻茶壺往前推了推,發出“當”的一聲輕響。
【這個女人好煩!她的手好重!】茶壺發出了不滿的抱怨。
林書書穩住心神,站起身,走到桌案前,輕聲道:“回姑娘,泡茶首重靜心。王爺他......喜靜。”
盧婷婷的臉色果然僵了一下,隨即冷笑:“好一個喜靜。那就開始吧,本姑娘倒要看看,你這賤籍出身的丫頭,能有多‘靜’的本事。”
林書書不再多言,她伸出手,輕輕撫過那套嶄新的茶具。
【她要碰我了......她的手,沒有那個男人那麼冷......好像還挺暖和的......】
【可旁邊那個女人好可怕......她想摔了我......她剛才就在想,要不要‘一不小心’把我從桌上掃下去......】
茶壺的心聲,讓林書書的指尖一顫。
她抬眸,正好對上盧婷婷那雙看似平靜,實則暗流洶湧的眼睛。
她果然想用這種上不得台麵的手段來嫁禍自己。
林書書收回手,默默地開始演示燙杯、置茶的步驟,每一個動作都放得極慢,極穩。
“水呢?”盧婷婷不耐煩地開口。
一個丫鬟立刻提著一隻燒得滾開的銅水壺上前。
“等等。”林書書忽然開口。
那丫鬟一愣,停住了動作。
盧婷婷挑眉:“又怎麼了?”
“回姑娘,”林書書低著頭,聲音恭順,“王爺的胃不好,受不得滾水衝泡的茶。茶水的水溫,需得涼至七十五度上下,方是入口的最佳時候。”
她一邊說,一邊抬起手腕,露出一截白皙的皮膚,輕輕地貼了一下那銅水壺的外壁,感受著那灼人的溫度。
這是一個極細微,也極其專業的動作。
盧婷婷瞳孔微縮。
她忽然明白了。
這個丫頭根本不是僥幸!她是真的懂!她懂得如何從這些細枝末節處去迎合蕭燼那挑剔到變態的喜好!
這份懂得,才是她最大的武器!
也是對自己最大的羞辱!
憑什麼?
憑什麼一個卑賤的丫頭,能比她這個未來的王妃,更懂那個男人!
一股夾雜著嫉妒和羞憤的怒火,猛地衝上了盧婷婷的頭頂。
她看著林書書那張平靜無波的臉,看著她那雙沉穩得沒有一絲顫抖的手。
她端起手邊的一杯熱茶,像是要遞給旁邊的丫鬟,手腕卻“不經意”地一歪。
整杯滾燙的茶水,不偏不倚地,朝著林書書持壺的那隻手,潑了過去!
“啊——!”
周圍的丫鬟發出了壓抑的驚呼。
林書書隻覺得一股劇痛從手背傳來,她下意識地一縮手,但理智卻讓她死死地穩住了手中的茶壺,沒有讓它摔在地上。
饒是如此,茶壺也重重地磕在了桌沿上,發出一聲刺耳的悶響。
“哎呀!”
盧婷婷故作驚慌地站了起來,用帕子掩著嘴,眼中卻沒有半分歉意,反而閃爍著一絲得意的快感,
“林姑娘,你沒事吧?都怪我,手滑了。你瞧瞧你,怎麼這麼不小心,連個茶壺都端不穩,這要是燙了王爺,可怎麼好?”
一句話,就將所有的過錯,都推到了林書書的身上。
林書書疼得手背瞬間紅了一大片,冷汗從額角滑落。
她咬著牙,抬頭看向盧婷婷。
她不說話,就那麼靜靜地看著她。
【惹急了老娘,晚上拿把刀直接把你捅了!】
林書書心裏都在罵娘。
盧婷婷被她看得心中一寒,竟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
就在這劍拔弩張的時刻,一個聲音毫無預兆地在門口響起。
“王爺有令。”
是秦風。
他不知何時來了,就站在門口,麵無表情地看著屋內這荒唐的一幕,目光在林書書通紅的手背上停頓了一瞬。
屋裏所有人,臉色皆是一變。
“秦......秦統領。”盧婷婷強作鎮定。
秦風沒有理她,隻是將目光轉向林書書,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巧的紫檀木盒,遞了過去。
“林姑娘。王爺吩咐,從今晚起,燼園書房的安神香,由你全權負責。”
安神香?
林書書愣住了,下意識地伸出那隻沒被燙傷的手,接過了木盒。
木盒入手微沉,帶著一絲清冷的檀木香氣。
就在她的指尖觸碰到木盒的瞬間,一股微弱卻清晰無比的“心聲”,直接撞進了她的腦海。
那不是木盒的聲音。
那是......蕭燼殘留在上麵的,一絲疲憊至極的意念。
【吵......頭痛......】
【那碗湯......還有那杯茶的味道......很安穩......】
【......是她的味道。】
林書書怔在原地。
手背上被滾水潑到的地方,火燒火燎的疼,皮膚迅速泛起刺目的紅。
可這點皮肉之苦,在此刻,卻遠不及她腦海中的疑惑和尷尬。
【......是她的味道。】
誰的味道?
我的味道嗎?
那個喜怒無常的瘋王,在他最疲憊的意識深處,竟然將她的存在與安穩聯係在了一起?
“林書書!”
盧婷婷尖利的聲音將她從恍惚中拽回現實。
她那張畫著精致妝容的臉,因為極致的憤怒和嫉妒,已經微微扭曲。
“王爺竟讓你去管安神香?你是什麼東西,也配碰王爺寢殿裏的東西?”
她上前一步,居高臨下地逼視著林書書,聲音充滿了威脅。
“別以為得了王爺一句半句的吩咐,就能飛上枝頭。這王府裏,摔死一隻麻雀,比撚死一隻螞蟻還容易。”
林書書下意識地將木盒往懷裏收了收,這個動作卻更加刺激了盧婷婷。
“怎麼?還當成寶貝了?”
盧婷婷冷笑,目光掃過林書書通紅的手背,非但沒有一絲愧疚,反而露出快意。
“這點小傷算什麼?往後,有的是你受的。”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的秦風麵無表情地對盧婷婷微微躬身:“盧姑娘,這是王爺的命令。您若有異議,可親自去向王爺回稟。”
一句話,就將盧婷婷所有即將出口的刻薄話語堵了回去。
去向王爺回稟?
她敢嗎?她但凡敢,就不會在這裏同一個下賤丫鬟置氣了。
盧婷婷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胸口劇烈地起伏著,最終,她從牙縫裏擠出一句:“好,好得很!”
說完,她狠狠一拂袖,帶著她那群同樣噤若寒蟬的丫鬟,轉身怒氣衝衝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