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林書書握著那隻冰涼的玉瓶,心中五味雜陳,一時間竟不知該作何反應。
他隻是怕她這隻有用的手廢了,耽誤了他安睡。
“謝......謝王爺恩典,謝秦統領。”她垂下眼,聲音低低地回道。
秦風“嗯”了一聲,似乎還想說什麼,但最終隻是抿了抿唇,轉身就走。
他走了兩步,卻又像是想起了什麼,忽然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頭。
林書書關上門,靠在門上,低頭看著手中的白玉小瓶。
她拔開瓶塞,一股清冽的、混雜著薄荷與多種草藥的香氣撲麵而來。
這藥膏的品級,比她自己用零碎藥材胡亂配置的,好了不止百倍。
她走到桌邊坐下,用指尖挑起一點碧綠色的藥膏,小心翼翼地塗抹在自己紅腫的手背上。
一股沁人心脾的涼意,瞬間緩解了那火燒火燎的痛楚,讓她緊繃的神經都為之鬆弛了幾分。
就在她的指尖,觸碰到那清涼藥膏的瞬間——
她的金手指,那份屬於“聆聽”的能力,再次被觸動了。
這一次,她“聽”到的,不是藥膏本身,而是殘留在藥膏之上,一絲屬於蕭燼的,更加久遠的記憶回響。
那不是一段連貫的畫麵,而是一些破碎到極致的感官碎片。
一片被鐵蹄碾碎的草藥田,濃烈的藥香混雜著泥土的腥氣......
一雙在陽光下,沾滿了泥土和血汙,卻依舊靈動翻飛,在處理傷口的手......
還有一個清越如山泉,帶著幾分調侃笑意的女子聲音,在耳邊響起。
“蕭燼,你看,這株‘七葉一枝花’,可是上好的蛇藥。下次再被毒蛇咬了,可別傻乎乎地用嘴去吸了,不然,我可救不回你。”
聽得那聲音裏的熟稔與親昵。
她終於明白了。
瘋男人叫的不是她!
蕭燼之所以會對她調製的湯藥、她奉上的清茶、她新製的安神香有反應......
不是因為她的手藝有多好。
而是因為,有個叫阿越的女人......
和她一樣,骨子裏、血液裏、乃至靈魂深處,都浸透了千萬種草藥的氣息。
是一個,懂藥的女人。
林書書看著銅鏡中那張清秀的臉。
她的一切努力,她的小心翼翼,她的步步為營,她以為是靠自己智慧換來的生存空間......
原來都不過是瘋批王爺的角色扮演。
蕭燼需要的不是她,而是阿越的重現。
他喝下她做的湯,不是因為合胃口,而是因為那裏麵有故人的影子。
他用她泡的茶,不是因為品味相投,而是因為那手法裏藏著舊日的習慣。
他能安然入睡,不是因為她的香有多靈驗,而是因為那氣息,是他潛意識裏屬於阿越的安寧。
她不是解藥。
她隻是......一味長得像解藥的安慰劑。
秦風的警告猶在耳邊:“好奇心,會害死人。”
她現在不好奇了。
這一夜,林書書徹夜未眠。
她沒有點燃任何熏香,隻是睜著眼睛,看著窗外的月光從明亮到黯淡,直到天際泛起魚肚白。
天亮了,她還是要活下去。
無論是林書書,還是阿越的影子,她都必須活下去。
她起身,用冷水洗了把臉,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然後,她仔細地處理了手背的傷口,用那瓶上好的燙傷膏塗抹均勻,再用幹淨的紗布纏好。
她不能讓這隻手廢了,這是她如今唯一的依仗,無論這依仗的源頭有多麼諷刺。
做完這一切,她像往常一樣,去了茶房。
當她端著那套熟悉的青瓷茶具,準備去書房奉茶時,在抄手遊廊的盡頭,遇到了盧婷婷。
盧婷婷顯然也是一夜未眠,眼下有著淡淡的青黑,但依舊用厚厚的脂粉遮蓋得一絲不苟。
她穿著一身嶄新的妃色長裙,身姿挺拔,像一隻隨時準備戰鬥的錦雞。
她一看到林書書,尤其是看到她手上纏著的紗布,眼中便閃過一絲快意。
“林老師,這是要去給王爺奉茶?”
她攔住去路,聲音尖酸刻薄,那老師二字說得格外刺耳。
林書書停下腳步,垂下眼簾,福身行禮:“給盧姑娘請安。奴婢正要去書房伺候。”
“伺候?”
盧婷婷嗤笑一聲,走上前,居高臨下地逼近她。
“你以為你算個什麼東西?王爺昨夜是睡得安穩,可那又如何?你終究是個上不得台麵的丫鬟,用些狐媚的手段,也隻能換來一時的新鮮。這王府未來的女主人,隻會是我。”
林書書沉默著,不反駁,也不應聲,將一個卑微丫鬟的順從扮演得淋漓盡致。
她的沉默,在盧婷婷看來,就是默認和畏懼。
盧婷婷心中的鬱氣稍稍舒展了些,她輕輕拂過林書書的肩頭,像是在撣去灰塵。
“手上的傷,就是個教訓。以後,安分些,別總想著不屬於你的東西。不然,下一次,可就不是一杯茶水那麼簡單了。”
說完,她才帶著兩個丫鬟,高傲地轉身離去,留下一個搖曳生姿的背影。
林書書在原地站了片刻,才緩緩吐出一口氣,端著托盤,繼續走向那座壓抑的書房。
秦風守在門口,看到她,麵色如常,隻是眼神在她纏著紗布的手上多停留了一瞬。
他什麼也沒說,側身讓開了路。
林書書推開厚重的木門,走了進去。
書房內,光線有些昏暗,空氣裏還殘留著昨夜安神香的餘味,沉靜而悠遠。
蕭燼就坐在書案後,他沒有在處理公務,隻是靜靜地坐著。
一夜好眠似乎讓他身上的暴戾之氣收斂了許多。
他聽見腳步聲,緩緩抬起了頭。
那雙深不見底的鳳眸,在看到林書書的瞬間,沒有任何波瀾。
可當他的目光,落到她那隻被紗布包裹的手上時,瞳孔卻微微一縮。
林書書的心猛地提了起來。
她安靜地走上前,將茶盞放在他手邊,整個過程低眉順眼,不敢有絲毫多餘的動作。
“王爺,請用茶。”
她準備像往常一樣退下。
“站住。”
冰冷的聲音響起。
林書書的身體瞬間僵住,她停在原地,頭垂得更低了。
“手,”
蕭燼的聲音聽不出情緒。
“怎麼回事?”
他在關心她?
這個念頭剛一冒出來,就被她自己掐滅了。
“回王爺,是奴婢自己不小心,打翻了熱水。”
她撒了謊。她不能說出盧婷婷,那隻會讓自己的處境更糟。
書房裏陷入了沉默。
終於,蕭燼再次開口了,聲音比剛才冷了數倍。
“那藥膏,”
他說。
“誰給你的?”
林書書渾身一凜,低聲道:“是......是王爺的賞賜。”
“嗬。”
他緩緩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帶著巨大的壓迫感,一步步朝她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