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孫嬤嬤腿一軟，差點跪下，嘴唇哆嗦著：“夫人…我…我也是沒辦法，家裏還有老小要養活，男人走了，就指著這點…”

“沒人要你沒辦法。”顧山月語氣倏地一緩，甚至伸手虛扶了她一下，態度變得奇快，仿佛剛才的冷厲隻是錯覺。她心下冷笑，這套說辭，她聽得多了。當年輾轉各個府邸為奴為婢，哪家後宅沒有幾個像孫廚娘這樣“沒辦法”的下人？又有哪個能瞞得過真正厲害主母的眼睛？她不過是僥幸，在某個手段厲害的主母身邊伺候時，偷偷學來了幾分察言觀色、敲打拿捏的本事。那些主母如何恩威並施，如何抓住錯處卻又留一線生機讓人死心塌地，她可是瞧得真真兒的。

“嬤嬤的難處，我懂。”顧山月放緩了聲音，帶著幾分“推心置腹”的意味，“這深宅大院裏頭，誰不想多個傍身的銀子？將軍讓你管著廚房這油水足的地方，未必沒有體恤嬤嬤，給條活路的意思。” 她刻意點出葉淮然，既是提醒，也是試探，更是把自己接下來的行為與葉淮然的“默許”隱隱掛鉤。

孫嬤嬤愣愣地看著她，似乎有點回過味來，卻又摸不準這位新夫人的真實意圖。

顧山月收回手，坐直了身子，聲音壓得更低，卻字字清晰，不容置疑：“這樣吧，以往的事，咱們掀篇不提。從明日起，采買還歸你兒子管，賬目嘛…我來做。”

孫廚娘眼中瞬間閃過恐慌，以為終究要奪她的權。

“別急，”顧山月笑了，像隻終於收起爪子，卻依舊掌控全局的貓兒，“不是要斷你財路。以後呢，該有的‘損耗’、‘市價波動’，照樣有。但是，”她語氣一頓，目光驟然變得極具壓迫感，那是在市井底層掙紮求生、看盡冷暖後淬煉出的精明與狠厲：“得在我劃下的道道裏走。數目必須合理，賬目必須做得漂亮，任誰都挑不出錯來。最重要的是——”

她伸出三根手指，姿態幹脆利落，帶著市井談買賣般的明碼標價：“往後這‘波動’出來的利，七成歸我。剩下三成，才是嬤嬤你的辛苦錢。應下了，咱們往後相安無事，你安穩掙錢，我保你無事。不應…”

顧山月沒再說下去，隻是拿起那本沉甸甸的賬冊，在手裏輕輕掂了掂，目光意有所指地掃過孫嬤嬤慘白的臉。那本子仿佛有千鈞重，壓得孫廚娘喘不過氣。

孫廚娘此刻再無半點輕視之心，隻剩下滿心的驚駭與難以置信。這哪裏是什麼鄉下無知婦人？這眼神，這氣勢，這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手段，分明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狠角色！她甚至懷疑，眼前這人是不是早就被將軍調了包！ 她艱難地咽了口唾沫，所有的僥幸和倨傲都被擊得粉碎，終是頹然低下頭，聲音幹澀顫抖：“…是，老奴…老奴明白了，全憑夫人吩咐。”

“很好。”顧山月笑容加深，仿佛剛才的一切都未發生，熟練地抽出一張新紙，拿起筆，“那咱們就從明日的采買單子，重新‘合計合計’，定個新規矩。”

燈花輕輕爆了一下，映照著兩人各異的神情——一個成竹在胸，一個驚魂未定。一場無聲的交易，在這昏黃的耳房裏悄然落定，空氣中彌漫著妥協與算計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