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讓青釉起來拿了行李,其實也沒什麼東西,幾件衣服而已。還有白石公子變給她的那朵蓮花,那錠訛來的金子被她貼身收好在內衣口袋裏,此去路途遙遠,聽說那邊窮山惡水,要花錢的地方實在太多。
院子裏靜悄悄的,隻有偶爾幾隻蛐蛐或者青蛙的聲音,紙燈籠將她小小的影子印在地上,拉得老長,倒像個大人,她想著那之前自己沒有取代趙瓷之前,這小小的孩子在母親死後不知還受了多少欺負。
自己過來時候做的那夢境,是不是就是真正的趙瓷對這個世界最後的念想,年輕健康的母親出現在身邊,說要接自己回家。她便高興的仰起頭,跟著那位沈月瑤夫人,去了另一個世界。
一路走到府外趙瓷才看到守在門口的孫娘,她才回到趙府住幾天,大約是在廚房聽到消息,放心不下,隻能在門口守著。莊黎看她眼睛都哭紅了,忙安慰了幾句,來來回回,找不出更多話來。那孫娘就怪著都是自己沒用,守不住小姐雲雲,莊黎也有點心酸,收好孫娘帶給她的幹糧和幾雙她納好的布鞋。
馬車就停在門口,破舊得似乎出了城門就會散掉,那老媽子還念叨著大夫人都是為了小姐考慮,甘肅一路並不太平,盜匪猖狂,若是小姐出行太像富貴人家,反倒不安全。
放她娘的狗屁......莊黎本想張口罵人,卻又忽然覺得沒意思。
青釉更是被孫娘抱在懷裏哭的稀裏嘩啦,莊黎也不想再給那老媽子廢話,竟直登上了馬車,車夫是個年過半百的老頭子,據說是跟著趙丞相一起從甘肅來的,趙丞相遷來京城年份已久,甘肅山裏窮鄉僻壤的破院子,也就隻有他還找得到在哪裏了。
那老媽子也跟著上了車,說是大夫人吩咐的,要送小姐到城外才放心,莊黎心裏清楚,是為了監視我免得惹出什麼幺蛾子逃回來而已。事到如今,她對這京城也沒有什麼好留戀的,這大夫人可是白瞎操了份心。隻是路過明月樓,莊黎忽然猶豫起來,跟白石的約定可就是今天啊!
明月樓門口靜悄悄的,精巧的閣樓安安靜靜的立在京城大街上沉睡,頭頂一彎玄月明明晃晃,月涼如水。
那老媽子卻是一副出城前不準下車的態度,莊黎看著黑暗中那棟精致的小樓門口微黃的燈籠,隻是一瞬間就被其他建築物遮擋了。
罷了,就當與那麵具公子的真容沒緣分吧。
她坐在馬車裏,聽著老舊的馬車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閉上眼睛休息片刻。
出城門又行了幾裏路,天色也漸漸明亮起來,青釉原本哭著哭著在莊黎腿上睡著了,她長這麼大卻是從來沒有離開過京城的,這裏就如同她的故鄉一般重要,而這一走,遠去他鄉,還是個荒涼的鄉下,不知道這輩子還有沒有命走回來。
她睡著的臉上淚痕斑斑,莊黎拿水壺裏的水胡亂給她抹了一下,這會子青釉醒過來,從包裏取了個饅頭給莊黎,便讓鄭伯把馬車停下看附近有沒有地方討口水喝。
莊黎一直沒睡好,精神不佳懶得下車,便隻是掀開簾子靠著馬車框上,幹啃著饅頭和馬車夫聊起天來。
原來這車夫姓鄭,莊黎就喊他鄭伯,他是趙姥爺同鄉,原本也是個秀才,當年和趙琮明(就是如今的趙丞相)一起進京趕考來著,結果趙崇明中了個榜眼,加上原本他做人頗為圓滑,便借著天時地利人和在官場上如魚得水,一路升遷。而鄭伯連續三年落榜,父母又相繼去世,守孝三年回到京城,便再也無心苦讀,找上趙丞相,念在同鄉的麵子上希望在趙府上謀份差事,那趙老爺也不客氣,就讓他做了趙府的馬夫。這一喂馬,就是二十年,趙老爺娶了五房鶯鶯燕燕,生了七八個長得稀奇古怪的娃,那鄭伯卻還是單身一人,平日裏唯一的愛好就是喝口兒小酒。
鄭伯老實,對趙瓷娘親不住的誇讚著心地善良,對莊黎也頗為客氣。莊黎與他東拉西扯一通倒覺著喉嚨發幹,四下張望著青釉去哪裏取水了。
附近隻是連綿的青山,連戶人家也沒有,倒是馬車停著的路下就有一個小河灘子,估摸著青釉是去了那裏,仔細一搜尋,果然看到青釉的小身影抱著水袋子往回走,卻是腳步匆匆。
待她行至跟前將水袋子遞給莊黎,同時小聲說著
“小姐,有人跟著咱們!”
莊黎一驚,第一反應便是:難倒她離開京城了還不夠,大房還要派人來殺人滅口不成?
她撩開馬車後窗簾子,看到青釉所說的跟蹤她們的人,不由得大跌眼鏡。
一個瘦弱的小男孩,弱弱的站在路中央,離她們不到半裏。
“這算什麼跟蹤的人啊,你個傻丫頭!”她忽然被繃緊的神經放鬆下來。
“不過是個路過的乞丐而已。”鄭伯說著嗬嗬直笑,將青釉抱上馬車,又繼續趕路。
“不是啦,他真的是故意跟著我們!”青釉又爬到廂尾,撩開簾子,讓莊黎看,果然馬車一動,那瘦小的乞丐又跟著走起來,偶爾摔倒都趕緊又爬起來小跑幾步,不遠不近的跟著他們後麵。
如此又跟著走了一裏多地,莊黎便叫鄭伯把車停下。
那個小男孩看到車停下了,也跟著停下,坐到地上休息。
莊黎把青釉留在車上,和鄭老伯一起走到小孩身邊,那小乞丐是個男孩,臟臟瘦瘦的模樣,眼睛倒顯得特別大,眼神出奇的溫順,就那樣看著莊黎。
莊黎才醒悟過來“這,這就是昨天我給吃的那小乞丐嘛!”
莊黎第一反應是我現在自身難保,可再沒有那明月樓的雞腿給你。
那小乞丐也隻是巴巴的看著她,模樣溫順得像一頭小鹿。
莊黎歎口氣,讓青柚從馬車上拿了個饅頭給他,那小乞丐竟然往後退了一步,依舊眼巴巴的看著莊黎。
青柚當他是嫌棄,氣呼呼的說著:“給你你還不要,算了,我們口糧還不夠呢!”
說完便拉著莊黎要走,莊黎愣了一下,他看到那小乞丐已經走得滿腳都是血泡,不由得覺得心裏一疼。畢竟還是個那樣小小的孩子,不知道他從哪裏看到莊黎,又一直跟到現在。
那小乞丐看著她要走,也慌忙跟著匆匆走了幾步,而莊黎卻停了下來。
“你是想跟著我們走對嗎?”
小乞丐彎著嘴巴,露出他兩顆大白牙,一個勁的點頭
“我沒有好吃的,跟著我你還會挨餓都不一定。”
那小乞丐隻是點頭,望著莊黎。
莊黎歎口氣,有點哭笑不得,
“得,青柚,你把他帶回馬車上吧,先找件幹淨的衣服給他換上。”
那小乞丐怯生生的看著青柚,青柚嫌棄的歎了一口氣。
“有名字嗎?”馬車莊黎問著那小男孩。
對方笑眯眯。
“你家以前在京城嗎?”
笑眯眯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充滿崇拜的看著莊黎依舊沒說話。
“你幾歲怎麼就會做了乞丐呢?”
後者依舊笑眯眯
交談無果後莊黎歎了口氣,準備找個服帖點的角落睡上一覺,這小馬車裏現在裝上了三個小孩並不寬裕。青釉在一邊賭氣,覺得那小孩是在裝瘋賣傻的博取莊黎同情。
莊黎無奈的笑笑。
“李良笑”
這時候那小乞丐卻忽然開口了,莊黎和青釉都馬上立起身盯著他
“我的名字,叫李良笑。”
與其說李良笑是個路邊撿來的小乞丐,倒更不如說他是上天賞給莊黎的小禮物。他現在正高高興興的和鄭伯坐在車廂外麵學著趕馬。那小家夥學起來極快,不到半天,鄭伯就已經放手讓他單超了......
更多的時候他安安靜靜的找個角落蹲著,眼睛裏仿佛裝滿星星一樣明亮的看著莊黎,莊黎讓他幹什麼,他都吧嗒吧嗒的跑跳著去做。
他跟青釉年紀一般大,說不清楚來曆和過往,被莊黎帶了幾天已經活蹦亂跳的像隻小猴子一樣快樂,又足夠機靈的討人喜歡。莊黎覺得他就像一張白紙一樣,或者一塊璞玉,完整而幹淨,未來有太多可能,莊黎讓他先跟著鄭伯學趕車,到了甘肅就跟著鄭伯學寫字。
離開京城已經半月有餘,一路上的城鎮越發淒涼和貧瘠。他們有時候借宿在農戶家,因為也沒有足夠的盤纏去住客棧,更多的時候,就住在馬車上。
莊黎有時候想想又覺得很幸福,這三個人其實與她非親非故。卻都依依順順的跟著這麼個沒錢沒勢的小姐,她有時候多湊善感的毛病發作感慨萬千這種如同一個家庭一般的關係,半夜裏醒來看到月光明亮,照在李良笑長長的睫毛上,讓她覺得一種放鬆和幸福。
山裏的月光,京城的月光,現代的月光......
又有什麼關係呢?沒有什麼能妨礙我活下去......
在山裏睡了幾日,又下了幾場了小雨,濕氣太重,青釉有點發燒,整個白晝都在車廂裏睡得迷迷糊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