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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禦史府門前一片寧靜。

賓客們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瞪大眼睛望著那口碩大的黑漆棺材。棺材前站著麵帶微笑的靖南王世子,神情自若得仿佛送來的是再尋常不過的賀禮。

瘋了!

楚墨絕對是瘋了!

大喜的日子,當著滿朝權貴的麵送棺材,這已不是挑釁,而是不死不休的宣言。

侯庸站在府門內,老臉由紅轉紫,由紫轉黑。他身居高位多年,養氣功夫早已爐火純青,此刻卻覺得熱血直衝腦門,渾身止不住地發抖。

他怎麼敢?

他怎麼敢如此!

“楚墨!”

侯庸從牙縫裏擠出這兩個字,聲音嘶啞陰沉,壓抑不住的殺意幾乎要溢出來。

“你這是何意?”

楚墨仿佛沒看見他那要吃人的眼神,懶洋洋抬起眼皮,一臉無辜。

“侯大人此言差矣。本世子聽聞侯府有喜事,特來道賀,何來質問一說?”

“道賀?”

侯庸怒極反笑,顫抖的手指指向那口黑得發亮的棺材。

“你管這叫賀禮?楚墨,你休要裝瘋賣傻!今日若不給出個說法,休想踏出這裏半步!”

四周賓客回過神來,指指點點的議論聲如潮水般湧來。

“狂悖!簡直狂悖至極!”

“靖南王府這是要公然與侯大人為敵?”

“哼,我看他是知道自己死期將至,破罐子破摔了!”

麵對千夫所指,楚墨恍若未聞,嘴角的笑意反而更深了。隻是那笑意未達眼底,透著令人心寒的冰冷。

他慢悠悠轉向侯府管家孫德。那張因驚恐而扭曲的臉,在他眼中格外滑稽。

“孫管家。”

楚墨聲音不大,卻清晰傳入每個人耳中。

“本世子可就奇怪了。前幾日你親自登門送上請帖,不是明明白白說,侯府今夜設宴,是為你家公子侯景‘餞行’嗎?”

全場嘩然!

侯景?那個被皇帝下令流放三千裏的侯庸獨子?

為他餞行?這不就是送他上路的意思?

所有目光唰地聚焦在孫德身上。

孫德如遭雷擊,整個人都懵了。他什麼時候去送過請帖?什麼時候說過這是餞行宴?

“你......你血口噴人!”

孫德急得滿臉通紅,指著楚墨的手抖得像篩糠。

“我何時去過王府?又何時說過這話?世子爺,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

這罪名太大了。若是坐實,等於說侯府上下都盼著侯景早死。侯庸能活剮了他!

“哦?”

楚墨挑眉,故作驚訝。

“孫管家這是不認賬了?也對,畢竟是見不得光的事。不過你當時說得情真意切,說什麼‘我家公子此去路途遙遠,前路未卜,與赴死無異,辦一場餞行宴,了卻一樁心願’。本世子當時聽了,還頗為感動,覺得侯府上下情深義重,這才特地備下厚禮,助侯公子一程。怎麼,現在翻臉不認人了?”

楚墨說得有鼻子有眼,表情真摯得仿佛孫德真說過這些話。

賓客們看孫德的眼神變得微妙起來。雖然不信楚墨的鬼話,但這話實在太誅心。

什麼叫“與赴死無異”?什麼叫“助侯公子一程”?字字句句都像刀子捅在侯庸心窩上。

“我沒有!真的沒有!”

孫德快要急哭了,拚命向侯庸解釋。

“老爺!您要相信老奴啊!老奴對侯府忠心耿耿,對公子視如己出,怎會說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話?這是汙蔑!赤裸裸的汙蔑!”

他百口莫辯,渾身抖得不成樣子。四周懷疑、鄙夷的目光像鋼針紮在身上。這種有口說不清的憋屈,讓他幾乎昏厥。

而這些強烈的情緒,正化為無形念力,源源不斷湧入楚墨體內,被《神機策》吸收煉化,壯大著初生的神念。

爽快極了。

楚墨心中暗笑,臉上卻依舊掛著“我為你感到惋惜”的表情。

侯庸當然不信老管家會說這種話。他死死盯著楚墨,終於意識到自己落入了語言陷阱。跟這個混不吝講道理,就是自取其辱。

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滔天怒火,聲音冰冷地澄清。

“楚世子,你聽錯了。今夜的宴會,是為本官所設。陛下體恤,命本官南下核查軍務,今夜是朝中同僚為本官踐行!”

他刻意加重“為本官”和“核查軍務”幾個字,既是澄清事實,也是在宣示自己的身份和權力。

誰知楚墨聽完,非但不懼,反而猛地一拍手掌,發出清脆響聲。

“哦!搞錯了,再賀!”

這五個字說得理直氣壯,輕鬆寫意,仿佛剛才的鬧劇隻是個無傷大雅的小誤會。

在所有人錯愕的目光中,楚墨對著侯庸,恭恭敬敬一揖到底。

隨即朗聲祝賀。

“晚輩祝侯大人此去南疆,馬到功成,查清米山,平定糧川!”

聲音洪亮,傳遍四方。

庭院內外,瞬間死寂。

如果說剛才送棺材是瘋癲挑釁,那麼這句祝賀,就是淬了毒的匕首,精準捅進每個人心臟!

米山!糧川!

那不正是靖南王轄地內,負責屯糧和運糧的兩處重鎮?

侯庸此去南疆核查軍務,查的是什麼?不言而喻,就是靖南王府的軍糧!這是皇帝和侯庸心照不宣的秘密,是懸在靖南王府頭頂的利劍。

可現在,楚墨就這麼堂而皇之地,用一句“祝賀”,將這層窗戶紙捅破了!

他把皇帝的意圖,把侯庸此行的真正目的,半公開化地擺上台麵!

這句祝賀,比那口棺材歹毒百倍!

侯庸臉色瞬間慘白,毫無血色。他隻覺得天旋地轉,險些一口老血噴出來。他怎麼也想不到,楚墨的反擊如此犀利,不留情麵,直接打在他的七寸上!

“你......你......”

侯庸指著楚墨,嘴唇哆嗦,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楚墨直起身,臉上掛著天真無邪的笑容,仿佛自己隻是說了句最普通的祝福。

“侯大人,您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莫非晚輩說錯了什麼?這米山、糧川,不都是南疆的地名嗎?您去核查軍務,查清這些地方,不是理所應當?”

理所應當?

在場的官員們一個個低著頭,眼觀鼻,鼻觀心,大氣不敢喘。誰都聽得出來,楚墨這是在揣著明白裝糊塗,拿話活活噎侯庸!

侯庸進退兩難。承認吧,等於坐實自己是皇帝的刀,專門衝著靖南王去,吃相太難看。否認吧,那他南下幹什麼?遊山玩水?

“好,好一個伶牙俐齒的楚世子!”

關鍵時刻,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從人群中響起。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一個身穿五品官服,麵容倨傲的中年官員走了出來。正是兵部郎中張紹,侯庸的鐵杆心腹。

張紹先對侯庸拱手,隨即轉向楚墨,皮笑肉不笑。

“世子爺真是好口才,隻是這賀禮未免太過驚世駭俗。來人,還不快把世子爺的‘心意’抬進去,別擋著後麵的貴客。”

他故意在“心意”二字上加重讀音,充滿嘲諷。

有了台階下,侯庸立刻順勢冷哼,拂袖轉身,大步走進庭院。

楚墨聳肩,跟著人群施施然走進去,仿佛剛才的一切與他無關。他能清晰感覺到,周圍投來的目光充滿鄙夷、憤怒和幸災樂禍。而這些情緒,正是他神念最好的養料。

庭院內賓客滿座,觥籌交錯。

張紹引著楚墨,故意將他安排在最偏僻的角落,隨即冷笑轉身。

楚墨也不在意,自顧自坐下,端起酒杯淺酌。

麻煩卻主動找上門。

一陣凶惡的犬吠突然響起,打斷庭院中的絲竹之聲。

“汪!汪汪!”

隻見張紹牽著一條體型碩大、毛色如墨的猛犬,耀武揚威地走來。那犬雙目赤紅,獠牙外露,渾身散發凶悍暴戾的氣息,對著楚墨狂吠不止,仿佛見到不共戴天的仇人。

在場賓客非但不製止,反而紛紛起哄。

“哈哈,張大人這條西域獒犬真是神駿!聽說通人性,能辨忠奸善惡。”

“可不是嘛!你看它對著誰叫,就說明誰德行有虧,連畜生都看不過去!”

“嘖嘖,真是聞所未聞,看來有些人,確實連畜生都不如!”

這些話一句比一句刻薄,矛頭直指角落裏的楚墨。

張紹得意洋洋,用力拉了拉鐵鏈,對眾人吹噓。

“諸位有所不知,我這條‘黑煞’可不是凡品。它乃西域狼王與獒犬雜交所生,血統高貴,非狼非犬,凶猛異常!尋常虎豹見了它,都得繞道走!”

說罷,他故意一鬆鐵鏈。那名為“黑煞”的獒犬立刻如離弦之箭,朝著楚墨猛撲過去!

賓客中傳來陣陣驚呼,不少膽小的女眷嚇得花容失色。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楚墨要被惡犬撕碎時,張紹最後那句話,如同一道閃電劃過楚墨腦海。

非狼非犬?

楚墨嘴角勾起一抹誰也無法察覺的、冰冷而詭異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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