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皇城,靜心齋。
與紫宸殿的壓抑不同,這裏是長樂公主的寢宮,雅致清幽。可此刻,齋內氣氛卻如寒冰凝結。
啪嚓!
上好的白玉茶杯被狠狠摔碎,清脆的響聲讓宮女雲香渾身一顫,慌忙跪下。
“公主息怒!”
長樂公主李雲曦俏臉煞白,胸口劇烈起伏。那雙秋水般的眸子裏燃燒著憤怒的火焰。
她剛從紫宸殿回來。
那個高高在上的男人,她的父皇,用最平靜最冷酷的語氣告訴她,與靖南王世子楚墨的婚約作廢了。
理由冠冕堂皇。
楚墨頑劣不堪,囂張跋扈,配不上天家公主。
可李雲曦看得分明。父皇眼中沒有半分對女兒的關懷,隻有對靖南王府的忌憚與算計。
楚墨今日大鬧禦史府,確實是捅破了天。但父皇真正忌憚的,是那麵先帝禦賜的金牌,是靖南王府手中三十萬北涼鐵騎。
退婚,不過是政治博弈的開始。
而她,大乾的長樂公主,就是這場博弈中第一個被舍棄的棋子。
何其可笑。
何其悲哀。
“頑劣不堪......囂張跋扈......”
李雲曦失神低語,腦海中卻浮現出另一幅畫麵。
那年她八歲。
皇家秋獮,京郊圍場。
她體弱清冷,不喜騎馬,拉不開弓。在一眾活潑尚武的皇子公主間,像個異類。
“你看六皇妹,連馬都不敢騎,真給我們皇家丟臉。”
“就是,父皇怎麼會喜歡她這種病秧子?”
兄姊的嘲諷如細針,紮在她敏感的心上。她默默躲在人群角落,看著他們策馬揚鞭,感覺自己與這熱鬧世界格格不入。
那時楚墨十歲。
作為靖南王世子,他名為皇子伴讀,實為質子。在神都,他同樣是個異類。
他不像其他王孫公子溫文爾雅,總帶著野性。上樹掏鳥,下河摸魚,整天臟兮兮的,沒少被太傅責罰。皇子們背地裏都叫他“野小子”。
兩個被排擠的人,卻沒有任何交集。她覺得他太鬧騰,他或許根本沒注意過角落裏的她。
直到那天,意外發生。
受驚的梅花鹿瘋了一般衝出林子,直朝公主營帳撞來。
李雲曦正一個人坐在帳前發呆,看著螞蟻搬家。
當她反應過來時,野鹿已近在眼前,腥風撲麵,鹿角如刀。
她嚇得僵在原地,連尖叫都忘了。
周圍侍衛宮女離得遠,來不及救援。
千鈞一發之際,一道身影猛地從旁躥出,狠狠撞在野鹿側麵。
砰!
是楚墨。
他用瘦小身軀硬生生撞偏野鹿。自己也被巨大衝力帶倒,在地上滾了好幾圈,額頭磕在石頭上,鮮血直流。
“別怕!”
他顧不上頭上傷口,手忙腳亂爬起來,張開雙臂擋在李雲曦麵前,對著掙紮起身的野鹿齜牙咧嘴。
“你敢過來,我打死你!”
野鹿被他不要命的架勢嚇到,調頭衝進密林。
危機解除。
楚墨這才轉身,看著依舊呆若木雞的李雲曦。
他想學著大人安慰她,話到嘴邊卻變得笨拙。他撓撓頭,鮮血混著泥土糊了一臉,咧開嘴露出白牙,傻傻笑道:
“別怕,以後我保護你。”
陽光透過樹葉縫隙,斑駁落在他身上。額角鮮血刺眼,笑容卻比陽光還要燦爛。
那一刻,這句話,那個笑容,像一道光,照亮了李雲曦灰暗的童年。
從那以後,她的世界裏多了一個叫楚墨的“野小子”。
他會偷偷把最漂亮的鳥羽送給她,會把最大的烤魚藏在袖子裏帶給她,會在她被欺負時不管不顧衝上去打架,哪怕自己鼻青臉腫。
他頑劣,他闖禍,他被所有人不喜。
但在李雲曦眼中,他卻是整個冰冷皇宮裏唯一的暖色,是那個說到做到、永遠擋在她身前的少年。
“公主......公主?”
雲香的呼喚將李雲曦從回憶中拉回。
她看著地上碎片,眼中火焰漸漸熄滅,取而代之是一片冰冷決然。
父皇的冷酷,朝堂的算計,讓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失望和窒息。
而楚墨......
那個在侯庸壽宴上送棺開甲、囂張不可一世的楚墨,和記憶中用身體為她擋住野鹿、笨拙承諾保護她的少年,身影漸漸重疊。
他為什麼會變成今天這樣?
這些年,他在神都這個巨大囚籠裏經曆了什麼?
退婚之事,他又是怎麼想的?
無數問題湧上心頭。她忽然發現,自己對這個名義上的未婚夫其實一無所知。這些年礙於身份,他們幾乎沒見過麵,所有關於他的消息都來自別人口中。
那些人口中的楚墨,是紈絝,是廢物,是神都第一笑話。
可她不信!
那個願意用生命保護她的少年,絕不會是那樣的人!
現實的冰冷與童年的承諾形成巨大反差,像一把利刃刺痛她的心,卻也激起了從未有過的叛逆。
她不想再當任人擺布的棋子,不想再聽別人嘴裏的是非對錯。
她要親眼去看一看,親口去問一問!
“雲香。”
李雲曦聲音恢複平靜,卻多了一絲不容置疑的堅定。
“奴婢在。”
“去給我找一套最普通的便裝,不要驚動任何人。”
雲香大驚失色。
“公主,您......您要做什麼?這深更半夜的,您可千萬不能做傻事啊!”
李雲曦緩緩起身,走到窗邊推開窗戶。
夜風吹拂長發,也吹散眼中最後一絲猶豫。窗外是深沉宮牆,牆外是那個她既熟悉又陌生的神都。
她回頭看著驚慌失措的侍女,一字一句說道:
“我要出宮。”
“去靖南王府。”
“去見楚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