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皇宮北門大開的瞬間,趙景的大軍如同決堤的洪水般湧入。
徐原拖著疲憊的身軀靠在門柱上,任由鮮血從指縫間滴落。他的視線越過如潮的人群,望向那座在晨光中顯得格外空曠的宮殿群。
太安靜了。
按理說,皇城被破,應該有禁軍死戰,應該有宮人驚逃,可眼前這座皇宮,卻像一座早已人去樓空的空城。
“大人!”李岩渾身是血地跑來,“不對勁!宮裏太安靜了!”
徐原推開想要攙扶他的李岩,強撐著站直身子:“馬千戶那邊如何?”
“張成攔住了他們。”李岩咬牙道,“那老匹夫想跑,被張成一刀砍翻在地。現在生死不知。”
“生死不知就夠了。”徐原擦了擦刀上的血,“走,去金鑾殿。”
穿過重重宮闕,徐原的預感越發強烈。沿途不見一個活人,隻有空蕩蕩的宮殿和隨風搖曳的帷幔。
當他們終於來到金鑾殿前時,趙景已經帶著韓烈等人站在殿前。
那位安平王的臉色,陰沉得可怕。
“王爺。”徐原上前行禮。
“子靜,你來看看。”趙景的聲音很平靜,卻透著一股壓抑的怒火。
徐原跟著趙景走進大殿。
偌大的金鑾殿內空無一人,龍椅上空空如也。不,不是空無一物——龍椅的扶手上,端端正正地放著一份詔書。
徐原走上前去,展開詔書。
【朕自幼承繼大統,然天命無常,國運維艱。今有安平王趙景,仁德昭著,威震四方,實乃天命所歸。朕不敢違天,自願禪讓帝位於安平王。望新君能體恤黎民,光大社稷......】
“禪讓詔書。”徐原冷笑一聲,“寫得倒是冠冕堂皇。”
“還有這個。”韓烈遞過來一份賬冊,“國庫清單。”
徐原接過一看,臉色頓時變得難看起來。
【庫銀:三千兩】
【庫糧:不足萬石】
【戰馬:無】
【甲胄:殘破者三百】
“這是...空的?”
“不止。”趙景冷冷道,“戶部、兵部、工部,所有衙門的庫房都被搬空了。連太廟裏的祭器都不見了蹤影。”
徐原心中一沉。
他快步走到殿外,登上高處向南眺望。隻見大運河碼頭方向,隱約還能看到幾點白帆消失在晨霧中。
“南渡了。”
“什麼?”李岩沒聽清。
“小皇帝南渡了!”徐原一字一句道,“他早就做好了準備。咱們攻城的時候,他就在收拾細軟。等咱們打進來,他早帶著金銀財寶和文武百官,順著大運河跑了!”
趙景聞言,臉色越發陰沉。
這一招太狠了。
表麵上是“禪讓”,實則是卷走了國庫所有家底,帶著正統的旗號和大部分朝臣南逃。留給趙景的,隻是一座空城,一個空殼朝廷,和一紙隨時可以翻臉不認的“禪讓詔書”。
“好一個靖難之局。”徐原喃喃自語。
這劇本他太熟了——當年朱棣攻入南京,建文帝也是這麼一把火燒了皇宮,然後不知所蹤。區別在於,建文帝是真的下落不明;而眼前這位小皇帝,卻是光明正大地南渡,重建朝廷。
【危機判定:絕境】
【當前局勢:敵方主力完整撤離,保留正統大義。我方雖占京城,但國庫空虛,缺乏統治根基】
【破局方案:】
【策一:立刻派兵追擊。結果:水路追擊難度極大,且會耗盡最後的糧草。成功率:10%】
【策二:就地稱帝,快速建立新朝廷。結果:名不正言不順,且麵臨南北分裂。成功率:40%】
【策三:利用禪讓詔書,先穩住局勢,再圖後計。結果:需要高超的政治手腕,但能爭取時間。成功率:70%】
【已選定'策三'為最優解】
【警告:此局為陽謀,無論如何應對,南北分裂已成定局。需做好長期對峙準備】
徐原深吸一口氣。
他明白了。
這不是一場簡單的戰爭,而是一場精心策劃的撤退。小皇帝身邊必然有高人,早就算到了趙景不敢真的屠城,算到了他需要一個“名正言順”的理由登基。
所以,他留下了這份禪讓詔書。
拿著這份詔書,趙景可以名正言順地當皇帝;但同時,小皇帝也可以隨時翻臉,指責趙景是“脅迫”自己禪讓,是“偽朝”、“篡逆”。
進退之間,全在南方小朝廷的一念之間。
而更要命的是,他們卷走了幾乎所有的錢糧和官員。趙景現在手裏,除了軍隊和一座空城,什麼都沒有。
想要維持這個新朝廷的運轉,就必須重新征稅、重建官僚體係、安撫民心——而這一切,都需要時間和金錢。
“王爺。”徐原轉身,看向麵色鐵青的趙景,“臣有一言。”
“子靜請講。”
“這份禪讓詔書,臣以為,當用。”
帳內眾將一片嘩然。
韓烈忍不住道:“徐指揮使,此乃緩兵之計,萬萬不可當真!”
“韓統領說得對。”徐原點頭,“但不用,又能如何?強行稱帝,就是篡逆,是亂臣賊子。用了這份詔書,至少在名義上,王爺是受禪的新君,而非反賊。”
他頓了頓,繼續道:“至於南方小朝廷如何說,那是他們的事。至少在北方,在京畿,在天下人眼中,王爺是正統。”
趙景沉默良久,最終緩緩點頭:“子靜說得對。此詔,當用。”
他轉身看向眾將:“傳令,三日後,本王於金鑾殿登基。另外...”
趙景的目光落在徐原身上:“子靜,你來主持登基大典的一切事宜。”
“臣...遵命。”
徐原心中苦笑。
又是一頂黑鍋。
表麵上是讓他主持登基大典,實際上是讓他背負“擁立新君”的罵名。日後若有人質疑趙景的正統性,首當其衝的,就是他徐原。
但他現在,已經沒有退路了。
散會後,徐原獨自走在空蕩蕩的皇宮中。
夕陽西下,長長的影子拖在青磚上。他走到禦花園的一處池塘邊,看著水中自己疲憊不堪的倒影。
“從今往後,我就真的成'國賊'了。”
他自嘲地笑了笑。
幫著“叛軍”打下京城,逼著皇帝“禪讓”,擁立新君登基——這每一條,都夠誅九族的。
可諷刺的是,他做這一切,不過是為了活命。
“大人。”
李岩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何事?”
“馬千戶...死了。張成說,他臨死前留了句話。”
“什麼話?”
李岩猶豫了一下:“他說...'徐原,你會後悔的'。”
徐原沉默片刻,突然笑了:“後悔?我現在就很後悔。可惜,這世上沒有後悔藥。”
他轉身,看向遠處那座即將易主的金鑾殿:
“走吧,還有很多事要做。三天後,這天下,就要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