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十章 百年勳貴
宋大夫人這話剛落,壽安堂內便陷入了一片詭異的寂靜。
幾雙貪婪的眼睛都死死地盯著季淑玉,等著她像往常一樣,唯唯諾諾地應下,然後雙手奉上那幾間日進鬥金的鋪子。
然而,季淑玉卻忽然笑了。
“母親這話,兒媳怎麼聽不懂了?”
“兒媳出身不顯,卻也知道這侯府是極重規矩的,母親既想要這幾間鋪子,想必也是經過深思熟慮。”
她頓了頓,聲音依舊是那溫婉柔順的模樣,卻語出驚人。
“那不知母親和祖母打算出多少銀子,買下兒媳這幾間鋪子呢?”
“什麼?!”
宋大夫人驚得變了臉色。
“買?!你說讓我們出錢買?!”
連一向沉穩的宋老夫人也被這話噎得一口氣沒上來,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你說什麼胡話!侯府好心幫你管理鋪子,好讓你專心伺候謙兒,你怎的還這樣不識好歹,說些買不買的話出來!”
“祖母這話說得就不對了。”
季淑玉不緊不慢地站起身行了禮,字字句句清晰分明。
“我季家雖在侯府眼中是不入流的商戶,可這些鋪子卻也是費心置辦來的。嫁妝鋪子,乃是出嫁女子的私產,律法之中亦有提及,若是侯府想要接手,那自然得有個章程。”
她無視了侯府上下越來越難看的臉色,自顧自的算起賬來。
“我那幾間鋪子,有一間在城東,乃是日進鬥金的綢緞莊。另一間藥鋪則在城西,生意也紅火的很,地段更是不必說。”
季淑玉抬起頭,模樣從容,神色認真,好似真的在和侯府談買賣。
“既然是一家人,兒媳自然不敢漫天要價,這幾間鋪子加起來,哪怕是折舊算,也不隻千兩銀子,不過為了孝順祖母和母親,兒媳願意吃點虧。”
“這兩家鋪子,一共一千兩,若是侯府能拿出這筆銀錢,兒媳自然會將契書送到官府過戶。”
“一千兩?!你......你怎麼不去搶!”宋大夫人聲音尖銳,往日裏素愛裝出慈悲肅穆的臉,此刻幾乎被憤怒扭曲,“淑玉,讓你交出鋪子那也是我們做長輩的關心你,你怎麼滿口都是銀子!”
宋老夫人更是氣得渾身發抖,指著季淑玉的手指都在哆嗦。
“當真是反了天了!我侯府怎麼娶了你這麼個唯利是圖的商婦!你是要氣死我嗎?!”
“這怎麼能是唯利是圖呢?”
季淑玉故作驚訝地掩唇,目光轉向了一旁臉色鐵青的宋謙,眼中滿是不解。
“永安侯府可是百年的勳貴之家,最是講究規矩體麵禮義廉恥的,這滿京城誰不知道侯爺您是清流貴胄?若是傳出去,說侯府白白強占了兒媳婦的嫁妝鋪子,連銀子都不給,那外頭的人該怎麼議論侯府?侯爺日後還有何臉麵?”
“我也是想著,總不能讓侯爺被外頭的人議論,說是靠著夫人的嫁妝過日子的,對麼?”
宋謙的臉好似被抽了個響亮的耳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
他這輩子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身份,侯府的臉麵,最恨別人提季淑玉的商戶出身,更怕別人戳他脊梁骨,嘲諷他隻會靠女人!
如今季淑玉這話,字字句句都戳在他的心窩,讓他眼前一陣眩暈。
她怎麼變成了如今這樣?
她為何要說這樣惡毒的話?
“夠了!”
宋謙猛地一拍桌子。
他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心頭的怒火,顫抖的嘴角卻還是出賣了他此刻的情緒。
“淑玉,你想多了,祖母和母親......並非那個意思。”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侯府還不至於貪圖你那幾間鋪子!母親她們是怕你身子不好,操勞過度。”
“既然你不願意,那便罷了!”
大夫人見兒子開了口,雖然心裏心疼得滴血,卻也隻能作罷。
“原來是這樣......是兒媳誤會了母親的一片苦心。”
季淑玉見好就收,對著宋謙福了福身,聲音哽咽。
“多謝夫君體恤,我心裏知道,夫君是正人君子,斷不會做出那種謀奪女子嫁妝的下作事來。”
這一頂高帽子戴下來,宋謙是有苦說不出,隻能強撐著麵子說一句。
“你知道就好。”
心中卻是憋屈得很,總覺得有什麼地方變了。
他看著眼前這個看似恭順柔弱的女子,當真還是那個為了他一句話就忙前忙後,甚至願意砸進大半嫁妝貼補家用的季淑玉麼?
是因為失了孩子變了......
還是說,她這樣的商戶女,本就唯利是圖,滿身銅臭?
“既然誤會解開了,那兒媳就不打擾祖母和母親休息了。”
季淑玉也不給他們反應的機會,行了個禮便轉身離去。
直到走出壽安堂的院門。
夜風吹過,她心中陣陣發涼。
宋謙,這就是你在乎的體麵!
瞧著他今日的言行舉止,分明早就知道,這諾大的侯府離不開自己......
可這個男人卻從未感念分毫!
“劉嬤嬤。”
“明日一早你就拿著我的牌子,去一趟鋪子裏。”
季淑玉的聲音在夜色中顯得格外清晰。
“就說我要查賬,特別是綢緞鋪子。”
“我要好好看看,這些年,這諾大的侯府到底從我這裏,拿走了多少銀子!”
......
此時,城西,錦繡布莊。
夜已深了,店鋪早就打了烊,後院一間簡陋的柴房裏,隻餘下昏暗的珠光。
溫明書盤腿坐在破舊的木板床上,抬頭便是屋角結了的蜘蛛網。
就在剛才,布莊那個肥頭大耳的掌櫃,趾高氣揚地把他領到了這裏。
他能感覺到,這個掌櫃的看他的眼神充滿了敵意和輕蔑,並不在意自己是主家派來的人,顯然並不將季淑玉放在眼裏。
這就有意思了。
看來那個女人在侯府裏的處境,比他想象的還要艱難。
“主子。”
暗處傳來細微的響動,一個黑影閃過,正是傷勢稍有好轉的七殺。
“屬下查過了,這間鋪子的賬目有問題,掌櫃的和那侯府的大管家有勾結,每年至少吞沒了三成的利潤。”
溫明書挑了挑眉。
“三成?胃口倒是不小。”
“你的傷還沒好,先不要動作,修養一陣之後再做打算。”
“是。”
七殺領命退下。
父親離京二十載,舊部早就已經四散,更何況效忠父親,並不代表會效忠他溫明書。
他是父親和北疆女子所生的孩子。
一切都需要細細圖謀。
燭光躍動在少年的瞳孔之間,他倏然輕笑出聲,似乎是想到了什麼極好的主意。
她會心疼,還是將自己這把刀用的更順手?
真是期待。